张求会（章静绘）

广东行政学院文(wen)史教研部张求会教授，长时间处置义宁(ning)陈氏家族研讨，曾出版有《陈寅恪家史》《陈寅恪丛考》等著作。他最近新出版的《陈寅恪四书(shu)》（《馀生(sheng)流转》《古调犹弹》《世外文(wen)章》《尔尔区(qu)区(qu)》四种，广东人民出版社·之(zhi)间），或(huo)钩沉(chen)拾遗(yi)，或(huo)发皇心曲(qu)，或(huo)激浊(zhuo)扬清，或(huo)正(zheng)视得失，为研讨陈寅恪供应典范范(fan)例(li)与奇特兴味。在(zai)担当《上海书(shu)评》记者专访时，他夸大：“陈寅恪老师(sheng)的影响和意义：人格气力第一，思(si)想观点第二，学术孝敬第三。”

《陈寅恪四书(shu)》（《馀生(sheng)流转》《古调犹弹》《世外文(wen)章》《尔尔区(qu)区(qu)》），广东人民出版社·之(zhi)间，2025年1月版，1300页，268.00元(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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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nin)最初(chu)是研讨陈寅恪家史的，义宁(ning)陈氏从陈宝箴、陈三立到陈寅恪三代的传承，您(nin)曾用“从政治世界走向文(wen)化世界”来概括，我们该如(ru)何理解(jie)这一文(wen)化世家与中(zhong)国近代汗青文(wen)化进程的干系？陈宝箴、陈三立对陈寅恪的影响主(zhu)要在(zai)哪些方面？

张求会：是。我接触陈寅恪，是从他的父亲陈三立开始的，然后是他的祖(zu)父陈宝箴，再后来才是陈寅恪。当(dang)然，前后没(mei)有十分清楚的界线，经常(chang)是对两代人或(huo)三代人都市有所涉(she)及。能够对义宁(ning)陈氏数代人做整体性研讨，也许(xu)是我的一个“特点”；不过，对每一代人都没(mei)有研讨透彻(che)，也是我的明(ming)显不足(zu)。

义宁(ning)陈氏三代“从政治世界走向文(wen)化世界”，这个说法(fa)是胡文(wen)辉2019年在(zai)给(gei)我那(na)本《陈寅恪家史》作序时提出来的。文(wen)辉治学，能于小处发力，更能见(jian)其大端，称得上旧学深邃(sui)、新学融通，在(zai)当(dang)代学界凤毛麟角。他的这个概括就很让我佩服，《陈寅恪家史》的护(hu)封上就采纳了这句话(hua)。

回覆(da)您(nin)的问题，也可以摘抄一段胡文(wen)辉的序言：“义宁(ning)陈氏之(zhi)浮出汗青的海面，有两个特别关键的节点：第一个节点是平静天(tian)国。举人陈宝箴最大的作为，不如(ru)说是乘时而起，为义宁(ning)陈氏搭建了文(wen)化平台，积累了人脉资本(yuan)，这才有了诗人陈三立、史家陈寅恪的闪亮登场。第二个节点是废除科举。近代以前，中(zhong)国社会重(zhong)心在(zai)士绅阶级，士人与官僚不分，学问与政治不分。到了西风东渐(jian)的时候(hou)，旧制度雨打风吹去，科举亦随之(zhi)水流花谢。而科举的废除，不仅(jin)意味着(zhe)士人立身托命之(zhi)途完全改易，也意味着(zhe)学问与政治完全分作两途。在(zai)如许的背景(jing)下(xia)，陈门后辈(di)正本就在(zai)教育上异(yi)常(chang)用力，则挑选学问一途自是顺理成章。并且，陈宝箴既沦为政治罪人，其先人弃政从文(wen)就更易理解(jie)了。”（《陈寅恪家史》，东方出版社2019年版，序）

江(jiang)西义宁(ning)陈氏的转向、转型并非孤立的个案(an)，广东新会梁启超(chao)家族也是一个类似的成功范(fan)例(li)，可见(jian)如许的转型确实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我们本日(tian)之(zhi)以是特别关注义宁(ning)陈氏，主(zhu)要原因是陈寅恪的存在(zai)太抢眼了。

陈寅恪晚年有一首诗《乙巳冬(dong)日读清史后妃传有感于珍妃事为赋一律》，个中(zhong)两句最着名：“家国旧情迷纸上，兴亡遗(yi)恨照灯前。”（《陈寅恪集(ji)·诗集(ji)》，生(sheng)活·读书(shu)·新知三联书(shu)店2015年版，172页）这里的“家国旧情”“兴亡遗(yi)恨”，可以看做是陈宝箴、陈三立对陈寅恪的重(zhong)大影响。说得煽情一点，可谓义宁(ning)陈氏的“文(wen)化基因”。从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在(zai)国家、民族的生(sheng)死关头(tou)和政治、文(wen)化的转折点上，陈寅恪继承了家族的传统，以他特有的方式展现出“入世”“预流”的积极姿态乃至战斗姿态。我认为，这一点是祖(zu)父和父亲对他最主(zhu)要、最关键、最持久(jiu)的影响。

陈寅恪老师(sheng)一生(sheng)遭际坎坷，我隐隐觉得，那(na)一代经历了家国动乱的学人许多(duo)都有豪(hao)杰气，他们的学术造诣及品性气质与此似乎也有些干系，您(nin)是怎么看的？或(huo)者说，现在(zai)的学人比拟(bi)陈寅恪那(na)一代学人，差别是什么？

张求会：我异常(chang)认可你讲的“豪(hao)杰气”。如许的“豪(hao)杰气”，在(zai)不少民国学者身上都分歧程度地存在(zai)着(zhe)，不经意间就会有所呈现，留下(xia)不少佳话(hua)。本日(tian)人们常(chang)挂在(zai)嘴边的“民国范(fan)儿(er)”，其实就包含了这些佳话(hua)。王汎森老师(sheng)当(dang)年那(na)句“天(tian)才总是成群地到来”，许多(duo)人记忆犹新，我相信这里的“天(tian)才”其实不局限于创(chuang)造卓越的学术造诣，也应该包括整体显示出来的卓尔不群的品性、气质。

说起陈老师(sheng)的学术造诣与“豪(hao)杰气”的干系，我的第一回响反映是《柳如(ru)是外传》。陈老师(sheng)以“惊天(tian)地、泣鬼神”的派头，拼死完成这部学术巨著，自问世以来就不停陷于争议之(zhi)中(zhong)，却坚挺地挺立到现在(zai)。大家都知道，陈老师(sheng)写这部奇书(shu)是为了“颂红妆(zhuang)”，尊崇(chong)时令、贬低(chi)势利这条主(zhu)线贯(guan)穿始终。这方面的叙述已经有许多(duo)，我现在(zai)还(hai)讲不出什么新意，暂且略过，只谈谈他在(zai)重(zhong)大关头(tou)的挑选和服从。

陈老师(sheng)一生(sheng)，战乱、疾病、饥饿(e)、贫穷、迫害、背叛等等人生(sheng)大不幸，几(ji)乎都遭受了，想起来真是可怜又可叹。

1937年，为了逃(tao)离被日军占领的北平，他打扮成做生(sheng)意的，拖儿(er)带女，跟随南迁的清华大学。临(lin)行前，他让大女儿(er)流求背熟亲友地址，以防走散(san)，“更重(zhong)要的是如(ru)果随身带地址簿，万一被查到会牵累别人”（《也同高兴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tang)筼》，生(sheng)活·读书(shu)·新知三联书(shu)店2010年版，133页）。蒙难之(zhi)际，仍旧不忘他人安危，实属难得。

1938年之(zhi)后数年间，全家人困居香(xiang)港，夫妇俩贫病交织(zhi)，孩(hai)子们食不果腹，惨不忍言。最困难时，“得一鸭蛋，五(wu)人分食，视为奇珍”。比拟(bi)之(zhi)下(xia)，精神之(zhi)苦更甚：“汪伪之(zhi)诱迫，陈璧(bi)君之(zhi)凶恶，北平‘北京大学’之(zhi)以伪币千元(yuan)月薪来饵，倭督及汉奸以二十万军票(piao)（港币四十万）托办东亚文(wen)化会及审查教科书(shu)等”（《陈寅恪集(ji)·书(shu)信集(ji)》，生(sheng)活·读书(shu)·新知三联书(shu)店2009年版，83、85页）各种威(wei)逼利诱，均(jun)遭到陈老师(sheng)的拒绝。

1942年，挈妇将雏逃(tao)离香(xiang)港的经历可谓惊心动魄：途经澳门时，陈寅恪带着(zhe)二女儿(er)小彭(peng)作掩护(hu)，与人秘密接头(tou)，取来盘费。这才听对方说此前先后派人五(wu)次(ci)送信，均(jun)未收到，有一次(ci)送信之(zhi)人“被敌(di)以煤油烧杀一次(ci)”，“凡是接信者皆被日宪兵逮问”（同前，第83页）。在(zai)一次(ci)次(ci)生(sheng)死考验眼前，陈老师(sheng)和同时代的豪(hao)杰们硬生(sheng)生(sheng)扛了过来。

还(hai)有一次(ci)，“豪(hao)杰气”也是溢(yi)出画面。1953年11月22日，一个星(xing)期天(tian)的上午，陈寅恪口述、唐(tang)筼笔录，让昔(xi)日学生(sheng)汪篯通报(da)出任中(zhong)国科学院中(zhong)古史研讨所所长的两个条件。当(dang)时在(zai)场的友人冼玉清、助手黄萱都劝他没(mei)有必要如许提，陈寅恪坚称自己(ji)“不必说假话(hua)”。黄萱问：“如(ru)果答(da)应你的条件，你又怎么办？”陈寅恪回覆(da)：“那(na)我就去，捐躯也可以。”（《陈寅恪的末了二十年》订正本，生(sheng)活·读书(shu)·新知三联书(shu)店2013年版，96-97页）

我们都知道孟子有一段名言：“居天(tian)下(xia)之(zhi)广居，立天(tian)下(xia)之(zhi)正(zheng)位，行天(tian)下(xia)之(zhi)小道。失意，与民由(you)之(zhi)；不失意，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yin)，富贵不能移，威(wei)武不能屈(qu)，此之(zhi)谓大丈夫。”依照这个标准，陈寅恪老师(sheng)相对是真正(zheng)的“大丈夫”。他的“豪(hao)杰气”，也就是孟子所讲的“至大至刚”的“浩然之(zhi)气”。在(zai)陈寅恪身上，既有现代知识(shi)份子的挺拔独行，又有传统士人的坚忍不平(qu)，两者实现了罕有(jian)的统一。

现在(zai)的学人，在(zai)某些具体方面已经或(huo)者马上超(chao)越陈寅恪，这一点毋庸置疑。学如(ru)积薪，后来居上，十分正(zheng)常(chang)。再说本日(tian)各方面的条件（尤其是硬件方面），比(bi)陈老师(sheng)当(dang)年不知好了多(duo)少。但是，最基础的一条则没(mei)有可比(bi)性，那(na)就是为人为学之(zhi)德。这一点，只能摇首叹息。不说也罢，免得唐(tang)突了陈老师(sheng)。

在(zai)《馀生(sheng)流转》这一册中(zhong)，您(nin)主(zhu)要考辨(bian)了陈寅恪老师(sheng)在(zai)1949年后的一些重(zhong)要事件，我们知道，彼时一流学者大都挑选留在(zai)大陆，陈寅恪老师(sheng)之(zhi)留下(xia)，有什么特别或(huo)偶然的原因吗(ma)？

张求会：一流学者在(zai)1949年的去与留，是一个异常(chang)值得深入研讨、持续关注的话(hua)题。其他学者的挑选，我所知有限，不敢批评。陈老师(sheng)的去留，早就有了结论：“陈老师(sheng)末了未能离开广州固是事实，但我们决不能说他自始至终从来没(mei)有考虑过‘避地’的问题，因为已经有足(zu)够的材料证实(ming)他不但有过‘避地海外的念头(tou)’，并且在(zai)一定程度上曾经付诸行动。”（《陈寅恪四书(shu)·馀生(sheng)流转》，广东人民出版社2025年版，第81页）这是史实，无论能不能担当，都无法(fa)转变。

陈老师(sheng)研讨汗青，夸大“了解(jie)之(zhi)同情”，我们也应该用这类方法(fa)研讨他的这段经历。2009年、2015年，我先后担当过凤凰卫(wei)视和央视纪录频道的采访，对这个问题有过解(jie)说。这两段视频，网上都能找到。我在(zai)这里再补充四点：

其一，陈老师(sheng)为了“避地海外”而一连两次(ci)向友人有所拜托，都发生(sheng)在(zai)1949年5月，而广州解(jie)放是1949年10月14日，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是新中(zhong)国建立、广州解(jie)放之(zhi)前的“往事”。这两个时候节点，务请研讨者、批评者多(duo)加注意。

其二，陈老师(sheng)及其夫人对付马上到来的新政权有所疑惧(ju)、意欲闪避，既有因为不了解(jie)而畏惧这类人之(zhi)常(chang)情在(zai)起作用，也有某些偶然要素(su)在(zai)起诱发或(huo)促进作用。在(zai)整个过程当中(zhong)，陈夫人唐(tang)筼女士更像主(zhu)角，较之(zhi)陈老师(sheng)更加主(zhu)动、积极。

其三，晚年的陈老师(sheng)，就其病残之(zhi)躯而言，最希望获得平静平稳、衣食无忧、有医有药的生(sheng)活条件。但是，放眼国内(nei)外，很难找到可以满意(zu)这些条件的地方。退(tui)一步(bu)讲，就算有如许一个地点(zai)，当(dang)时的陈老师(sheng)也未必切合“用人单位”的要求。

其四，“避地海外”的念头(tou)之(zhi)以是萌发，接下(xia)来的行动之(zhi)以是发生(sheng)，用本日(tian)的话(hua)来讲，更多(duo)的考量无非是努(nu)力争取确定性、波动性，以对抗非确定性、非波动性。探究这段往事，更大的意义在(zai)于吸取教训，始终为一流学者供应充满确定性、波动性的必要环境，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国之(zhi)瑰宝。

关于陈寅恪老师(sheng)的一桩公(gong)案(an)，即刘节尊重老师乃至代老师挨斗的故事，您(nin)大概已经将全部能掘客的材料穷尽了，可是我们仍不能得到一个比(bi)较明(ming)确的答(da)案(an)。作为学者研讨，虽然要尊重(zhong)事实，不做过度阐释，如(ru)果暂时悬置学者的立场，您(nin)偏向于如(ru)何判断此事的实在性？

张求会：先说一个最近找到的新材料。我在(zai)《馀生(sheng)流转》里援用了2013年4月17日《南方日报》“广东世纪学人”专栏里的一篇文(wen)章，即该报记者采访刘显曾、刘颂曾兄弟(di)后撰写的《刘节：史家风骨士子魂》。其实，这篇文(wen)章不是完整版。当(dang)年刘显曾老师(sheng)根据(ju)记者的采访提纲作了卖力回覆(da)，但在(zai)见(jian)报时，有不少文(wen)字(zi)被删略了。本年2月28日，刘显曾老师(sheng)病逝。他的表弟(di)洪光华博士为了纪念他，特意辑录了这些被删文(wen)字(zi)，在(zai)微信公(gong)众号“刘节老师(sheng)研讨”予(yu)以公(gong)布。个中(zhong)有如许一段对话(hua)：

南方日报：陈寅恪老师(sheng)在(zai)中(zhong)大任教时，两人亦师亦友，你怎么看待这类干系和情绪？据(ju)说每逢过年去陈寅恪老师(sheng)家拜访，刘节老师(sheng)都市对老师行下(xia)跪叩头(tou)的大礼，您(nin)见(jian)过如许的情景(jing)吗(ma)？

刘显曾：关于贺年三跪九叩的事，我倒没(mei)见(jian)过。但平时他对陈公(gong)公(gong)那(na)种尊重的态度是在(zai)生(sheng)活中(zhong)都能感受到的，以是我在(zai)文(wen)章中(zhong)曾说他对陈公(gong)公(gong)是“一日为师，终生(sheng)为父”。我觉得他对别的老师可能也是如许的，例(li)如(ru)他对王国维(wei)、梁启超(chao)也是一样的，只是陈公(gong)公(gong)和他有了如许近便的条件。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纵然听说有利于塑造父亲的光辉抽象，也不能说愿意的话(hua)。刘显曾守住了底线，不愧是汗青学家刘节的儿(er)子。刘显曾在(zai)这篇文(wen)字(zi)里虽然没(mei)有谈到父亲是否代替陈公(gong)公(gong)挨斗的事，但是他那(na)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完全适用于探讨这个问题。在(zai)没(mei)有新的史料涌现之(zhi)前，我对此还(hai)是持否认态度，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实在性很值得猜疑。

与“过度性阐释”比拟(bi)，我更担心“挑选性呈现”或(huo)“挑选性遗(yi)忘”。我愿意把分散(san)在(zai)《馀生(sheng)流转》分歧地方的两句话(hua)整合在(zai)一起，再说一遍：

纵然刘节逢年过节从未行跪拜之(zhi)礼，纵然刘节从没(mei)有代替陈寅恪挨批斗，纵然刘节并没(mei)有为老师、师母送终，依(yi)然削(xue)弱不了陈、刘师生(sheng)伟大人格的有限魅力，依(yi)然转变不了师生(sheng)二人饱受无情迫害的惨酷事实，依(yi)然消解(jie)不了悲剧何时重(zhong)演的深忧巨患。重(zhong)提这桩可了于一时但难了于一世、可了于一人但不可了于一族的公(gong)案(an)，自有其意义和代价：一旦“挑选性呈现”和“挑选性遗(yi)忘”成为群体性习(xi)惯(guan)，谁又能确保(bao)灾难只会“挑选性重(zhong)现”而非“必然性再临(lin)”？

您(nin)在(zai)《古调犹弹》这一册中(zhong)通过日记分析了六位学者与陈寅恪老师(sheng)的交往，吴宓与陈寅恪老师(sheng)的干系极好，您(nin)能谈谈他们之(zhi)间的干系吗(ma)？傅斯年似乎与陈寅恪老师(sheng)曾有些龃龉(wu)，这主(zhu)要是什么原因形成的？

张求会：正(zheng)好本日(tian)（4月13日）我从报纸上看到《吴宓师友书(shu)札》（吴学昭(zhao)编，商务印书(shu)馆2025年3月出版）的书(shu)讯(xun)，于是第一时候托朋友下(xia)单购买，因为想看看有没(mei)有新的材料，特别是他和陈寅恪的往来书(shu)信。吴学昭(zhao)女士是吴宓著作整理、研讨的第一元勋，她的《吴宓与陈寅恪》初(chu)版本及增补本对付陈寅恪研讨也施展(hui)过很无力的助推作用，我在(zai)《陈寅恪四书(shu)·尔尔区(qu)区(qu)》里专门有一篇书(shu)评谈论这本书(shu)。

陈寅恪、吴宓确实“干系极好”，相互都将对方视为好友，这一点早已成为世人皆知的定论。我对吴宓老师(sheng)的关注，主(zhu)要缘(yuan)于研讨陈寅恪老师(sheng)的需要，虽然发表过几(ji)篇文(wen)章，但谈不上专精的研讨。《陈寅恪四书(shu)·古调犹弹》之(zhi)以是没(mei)有选用吴宓日记，一方面是因为《吴宓与陈寅恪》等成果早已将日记的英华掘客得七七八八，另一方面是涉(she)及陈寅恪的文(wen)字(zi)特别多(duo)，如(ru)果采纳其他各篇的写法(fa)（摘录正(zheng)文(wen)、添加案语），那(na)么这一册书(shu)的厚度可能和其他三册书(shu)比拟(bi)悬殊，不成比(bi)例(li)。

陈、吴二人，至少在(zai)我们这些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wen)史研讨的人看来，都是足(zu)以让灵魂震(zhen)颤的大神。吴宓老师(sheng)其人其事，尤其让人觉得不可思(si)议，许多(duo)时候(hou)会使读者感到难过又难熬。吴宓老师(sheng)留下(xia)的作品，总量上比(bi)陈寅恪老师(sheng)丰富得多(duo)，并且不断在(zai)增加。但是与之(zhi)不相婚配的是，对吴宓的研讨总觉得缺失了一些重(zhong)要的东西，给(gei)人的整体感受，有点像俗话(hua)说的“挠不到痒处”。比(bi)如(ru)对他的性格分析，没(mei)有专门的心理学（统称）背景(jing)，我看很难讲得清楚(chu)。我不揣谫陋，举一个本身的例(li)子。十多(duo)年前，我用新出的《吴宓书(shu)信集(ji)》（生(sheng)活·读书(shu)·新知三联书(shu)店2012年版）作素(su)材，写了一篇《裂痕初(chu)现：1948-1949年的父女情》（载《东方早报》2012年2月12日），尝试着(zhe)从家庭生(sheng)活、个性要素(su)、时代变革订交织(zhi)的维(wei)度，比拟(bi)陈、吴两家父女情的同异(yi)。这么多(duo)年过去了，我依(yi)然认为：导致陈、吴二人1925年后学术造诣、社会影响逐渐(jian)形成落差的重(zhong)要原因之(zhi)一，是陈寅恪娶了一个好太太。与老婆琴瑟和谐、互为知己(ji)，堪(kan)称陈寅恪一生(sheng)最大的幸福。

另外，也许(xu)是相关材料依(yi)然有待访寻、补充，至少目前看来，在(zai)陈、吴半个世纪的交往中(zhong)，两人其实处于不完全对等的职位。陈年长吴四岁(sui)，这类无法(fa)转变的先天(tian)优(you)势，一生如(ru)影随形，不知不觉间演化成了学识(shi)、见(jian)解(jie)、造诣等诸多(duo)方面的后天(tian)“优(you)势”，使得他者眼中(zhong)的吴宓在(zai)许(xu)多(duo)时候(hou)更像陈寅恪的“迷弟(di)”。借用“迷弟(di)”这个流行词语，可能稍稍涉(she)嫌(xian)对吴老师(sheng)的不尊重，但确实是我的一种感受。

傅斯年与陈寅恪的龃龉(wu)，成因很复杂，有相当(dang)的必然性，也有很大的偶然性，不能混为一谈，更不能简单地评判孰对孰错。二人的干系，我在(zai)《古调犹弹》和《尔尔区(qu)区(qu)》里都有涉(she)及。从现有材料来看，张旭东所言“伟大而又曲(qu)折的友谊(yi)”依(yi)然是对陈、傅干系最好的概括，很难被颠覆。张旭东的文(wen)章（《陈寅恪与傅斯年》）不难找到，我的小书(shu)里也有补充，不再赘言。

关于陈寅恪的研讨，您(nin)觉得在(zai)当(dang)下(xia)最大的意义是什么？研讨中(zhong)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张求会：在(zai)《陈寅恪四书(shu)》的某次(ci)分享会上，有一位书(shu)友让我对陈寅恪老师(sheng)的影响和意义排一个递次。我想了想，给(gei)出了如许的答(da)案(an)：人格气力第一，思(si)想观点第二，学术孝敬第三。研讨陈寅恪，在(zai)当(dang)下(xia)或(huo)未来的意义，也可以对应这三点，排在(zai)第一的永远是人格气力。古人常(chang)说“道德文(wen)章”，“道德”第一，“文(wen)章”第二。这个排序，很中(zhong)国，也很持久(jiu)。

我在(zai)《陈寅恪四书(shu)》的后记里写了一句话(hua)，这句话(hua)是某日凌(ling)晨半梦半醒间想到的，周边产物的设计者看中(zhong)了它，在(zai)明(ming)信片(pian)上印了这句话(hua)，不少读者也表示喜(xi)欢它。我把这句话(hua)搬过来，希望它为未来作一个见(jian)证：“只需陈寅恪老师(sheng)在(zai)其著作中(zhong)警示过的那(na)些问题还(hai)得不到解(jie)决，那(na)么，一切通过还(hai)原汗青场景(jing)、揭橥(zhu)实在意愿来帮助人们准确理解(jie)陈老师(sheng)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用的。”

陈寅恪研讨，排除是否“敏感”如许的无聊要素(su)，最大的困难还(hai)是材料问题。一是材料的开放性使用，二是材料的真伪性辨(bian)别。各举一个例(li)子吧。

《馀生(sheng)流转》里有一篇文(wen)章《〈陈寅恪授史图〉初(chu)探》，围绕着(zhe)陈寅恪在(zai)住宅二楼走廊上为学生(sheng)开课的一张旧照片(pian)而做文(wen)章。我利用听课学生(sheng)的回忆材料，结合相关文(wen)献，考证出这张照片(pian)的拍摄时候应该是1957年3月8日。同一天(tian)拍摄的还(hai)有另一幅照片(pian)，展现的是陈寅恪在(zai)黄萱帮助下(xia)开展科研事情的场景(jing)。我推断，两幅照片(pian)的主(zhu)题都是配合中(zhong)大落实知识(shi)份子政策的宣传需要。这个推论，幸好在(zai)该校百(bai)年校庆之(zhi)际，从陈寅恪故居新布展的图片(pian)说明(ming)中(zhong)得到了间接证实(ming)，但是没(mei)法(fa)查验官方档案(an)。类似如许的忧愁，远不止这一处，估计一时半会儿(er)无法(fa)解(jie)决。

另一类懊恼，短时候内(nei)也解(jie)决不了。真材料用不好，一般来讲，其概率不会太高；材料真假难辨(bian)，概率就低不了，并且随着(zhe)陈寅恪信札的拍卖价格不断爬升，概率可能还(hai)会越来越高。《陈寅恪四书(shu)》第三册是《世外文(wen)章》，里面有三封书(shu)信在(zai)实在性上存在(zai)着(zhe)争议，尤其是末了两封。我在(zai)这册书(shu)的导语里如许写道：“（保藏家）W君认为，‘文(wen)’‘物’不可分散，‘物’假，‘文(wen)’亦假。‘皮之(zhi)不存，毛将焉附’，此之(zhi)谓也。窃(qie)以为，‘文(wen)’真‘物’亦真当(dang)然最理想，但也不能排除‘物’伪而‘文(wen)’真的可能性。俗话(hua)所称‘照猫画虎’（我改称为‘照虎画猫’），或(huo)许(xu)可以为之(zhi)下(xia)一注脚。”这里的分歧和争议还(hai)会持续下(xia)去，各有各的理，但对付依(yi)赖材料做研讨的人来讲，不能不慎而又慎。

发布于：上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