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he) 文(wen)博时空

作者(zhe) 戴琪 站在成都博物馆《锦城丝管：和合共(gong)鸣的音乐成都》展厅的时光甬(dong)道里，九千年前的骨笛声穿越时空悠悠回(hui)荡(dang)耳畔。那些或庄重(zhong)或灵动的国宝文(wen)物，在青铜与丝竹的震颤中，勾勒出中国音乐文(wen)明最明亮(can)的星(xing)河。重新(xin)石器时代的天地祭祀，到唐宋市井的弦(xian)歌不(bu)辍，礼乐精(jing)神始终如锦江春水，滋(zi)养着这座城市的魂(hun)魄。司马迁在《史记·乐书》中言：“乐者(zhe)，天地之和也；礼者(zhe)，天地之序也。”当我们循着十二(er)件礼乐重(zhong)器的纹路触摸汗青，瞥见的不(bu)仅是(shi)乐律的嬗变，更是(shi)一个民族对和谐秩序的永久追寻。

礼起天地：太古至(zhi)商周的神性回(hui)响

贾湖(hu)骨笛 裴李(li)岗文(wen)化（距今约8000～7000年） 河南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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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甲响器 裴李(li)岗文(wen)化 河南博物院藏

贾湖(hu)骨笛的七个音孔依(yi)然泛着丹(dan)顶鹤(he)尺(chi)骨特有的温润光泽(ze)，这支出土于河南舞阳的史前乐器，以“宫商角徵羽(yu)”五声音阶改写了世界音乐史。考古学家用M 282:20号(hao)骨笛吹(chui)奏(zou)《小白菜》时，九千年前的振动频率竟与现代十二(er)平均律高度符合。《周礼·春官(guan)》记载“大师掌六律六同(tong)，以合阴阳之声”，或许早在文(wen)字出生之前，伶俐的先民已(yi)经过骨笛参悟乐律与天道的隐秘联系关系。新(xin)石器时代的先民以鹤(he)骨为笛，用五声音阶演绎星(xing)辰轨迹，骨笛出土时身(shen)旁的龟甲响器，则印证着原始祭祀中音乐与巫术的交融。

花蒂形青铜铃 商 四川广汉三(san)星(xing)堆博物馆藏

在成都平原，三(san)星(xing)堆出土的花蒂形青铜铃的铃舌撞击声穿透三(san)千年的迷雾，传入这座“爱乐之城”。青铜铃整(zheng)体(ti)为喇叭(ba)花形，顶部为花托，上有环纽；子房部饰波曲纹，其婉转回(hui)环的弧线如江河奔涌(yong)，与《尚书·禹贡》“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川泽(ze)意(yi)象暗合，下部的四花瓣上则饰满联珠纹。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蜀文(wen)化渐渐(jian)与大一统的中汉文(wen)明合流。花蒂形青铜铃与金沙十音编铃共(gong)同(tong)印证着古蜀音乐体(ti)系的成熟，也暗示着巴蜀与中原礼乐文(wen)明的深层对话。

礼乐相(xiang)生：汉唐盛世的人文(wen)交响

相(xiang)和歌佣 汉 河南博物院藏

汉唐展区的自力展柜中，一组东汉褐釉陶相(xiang)和歌俑以极具张(zhang)力的舞台化阵列，再现了《宋书·乐志》所载“丝竹更相(xiang)和，执节者(zhe)歌”的经典场景。站立俑头戴冠，双手(shou)虚托向天；左侧讴歌佣高歌，其口型(xing)开合幅度符合《乐府解题》“一唱三(san)叹”的韵律特征；中间三(san)名(ming)乐俑则构成“丝竹相(xiang)和”的经典编制：后排吹(chui)埙者(zhe)低(di)头若低(di)吟，吹(chui)排箫佣与之相(xiang)邻，共(gong)同(tong)为身(shen)前两名(ming)舞者(zhe)伴奏(zou)，正所谓“萧昭九成，凤(feng)凰来仪(yi)”。

伯牙弹琴图画像砖 魏晋 甘肃省文(wen)物考古研讨(jiu)院藏

相(xiang)距不(bu)远的《伯牙弹琴图画像砖》画面上一人弹琴，身(shen)着敞袖宽袍盘腿而坐(zuo)。匠人经过弹琴人、仙兽二(er)只与山峦叠嶂间的琴台意(yi)象，将《列子·汤问》中“志在登平地，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的知音传奇化作永久视觉符号(hao)。

陶吹(chui)笛佣 汉 成都博物馆藏

另外一侧的陶吹(chui)笛俑身(shen)姿微(wei)倾，双手(shou)持笛的姿态(tai)凝练如诗。俑人着交领右衽短(duan)褐，衣纹褶皱以浅刻线勾勒，自肩部斜向腰际(ji)的布帛纹理细密如流水，腰间束带以浮雕技法塑(su)出三(san)重(zhong)绳结，精(jing)妙绝伦。短(duan)褐下摆(bai)仅及(ji)大腿中部，裸露的小腿肌理圆润饱满，足蹬方口麻履(lu)的鞋底刻痕清楚可辨，鞋尖微(wei)微(wei)上翘(qiao)的弧度泄漏出蜀地匠人对生活细节的敏(min)锐捕捉(zhuo)。

俑人颈(jing)部因长时间持笛形成的微(wei)微(wei)前探，与宽大右衽领口形成的阴影相(xiang)映(ying)成趣，左肩衣料(liao)因手(shou)臂动作产生的拉扯褶皱，凝结了吹奏(zou)时的静态(tai)张(zhang)力。虽面目细节已(yi)漫漶，但(dan)低(di)垂的额角与收敛的下颌线条(tiao)，仍传送出乐师(gong)沉浸(zui)曲中的专(zhuan)注情(qing)态(tai)。其服饰形制与成都天回(hui)镇汉墓出土《簿书俑》高度一致，印证了《汉书·食(shi)货志》“衣褐者(zhe)众(zhong)”的庶民衣着风貌。

落霞(xia)式“彩凤(feng)鸣岐(qi)”七弦(xian)琴 唐 浙江省博物馆藏

浙江省博物馆所藏唐落霞(xia)式“彩凤(feng)鸣岐(qi)”七弦(xian)琴也离开了本次展览。琴身(shen)通体(ti)髹栗壳色漆，琴面流水断纹间杂冰裂断纹，如晚霞(xia)铺陈天际(ji)。琴身(shen)长124.8厘米，肩宽20.5厘米，琴额圆润如月，焦尾处雕卷云(yun)纹，十三(san)螺钿徽(hui)星(xing)列弦(xian)下，莹若珠玑。琴背龙池上方刻草书“彩凤(feng)鸣岐(qi)”四字，笔势遒劲若舞；其下楷书题记：“唐开元二(er)年雷威制”，与《琴史》“雷氏之琴，其声清越如击金石”的记载遥相(xiang)呼应。

琴腹纳音微(wei)隆，好似《乐书》所述“良材遇良工(gong)，斫(chuo)之成妙器”的匠心凝结。凤(feng)沼内楷书刻款“大唐贞观五年雷威重(zhong)修”，与龙池间蛇腹断纹交错，暗合《琴笺》“古琴以断纹为证”的鉴藏传统。琴轸青玉(yu)琢成，雁(yan)足紫檀嵌(qian)银丝，细节处尽显盛唐气象。当杜(du)甫在《琴台》诗中写下“酒肆人世世，琴台日暮云(yun)”时，或许正抚弄着此类唐琴。

《花间集》 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刻本 中国国度藏书楼藏

唐末五代时期，中原战乱(luan)频繁，后蜀偏偏安成都，吸引了大量乐师(gong)入蜀，渐(jian)以“官(guan)弦(xian)歌舞之多、伎巧百工(gong)之富(fu)”闻(wen)名(ming)于世。后蜀赵崇祚编成的《花间集》中有一首唐朝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zhong)叠金明灭》，形貌了女子起床梳洗时的娇(jiao)慵以及(ji)妆成后的情(qing)态(tai)，其意(yi)境与曲调(diao)与“大石调(diao)”瓷枕上的工(gong)尺(chi)谱（中国传统记谱法之一，用工(gong)、尺(chi)等字记写唱名(ming)）形成跨时空对话——枕面墨书“大石调(diao)”“风流子”等字样。“大石调(diao)”是(shi)商调(diao)乐律名(ming)，又名(ming)大食(shi)调(diao)，是(shi)唐朝燕乐二(er)十八调(diao)之一。瓷枕整(zheng)体(ti)呈如意(yi)形，枕面与四周以黑彩勾边，辅以黑花装潢。

白釉黑彩“大石调(diao)”瓷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丑奴儿”瓷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三(san)彩听琴图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三(san)件瓷枕构成的音乐空间尤具深意(yi)：三(san)彩听琴图枕枕面上有四人，两位长者(zhe)一弹琴一听琴，各有一名(ming)童(tong)子立侍于后。四角小画面上儿童(tong)头扎小髻，身(shen)着红肚兜，或垂钓(diao)、或持傀儡、或负莲叶。枕上主仆共(gong)赏的场景，暗含白居易《船夜援琴》“七弦(xian)为益友，两耳是(shi)知音”的文(wen)人意(yi)趣；“丑奴儿”瓷枕则以词牌(pai)为饰，呼应着《碧鸡漫志》“凡是(fan)大曲有散序、靸、排遍(bian)、攧、正攧、入破、虚催、实催、衮遍(bian)、歇拍、杀衮”的曲体(ti)演变。

人物纹八棱金杯 唐 陕西(xi)汗青博物馆藏

鎏金人物纹八棱金杯以捶揲、錾刻之法尽显盛唐气度，杯体(ti)八棱分饰八组胡人乐舞图：其中一面的胡旋(xuan)舞者(zhe)单足立于小圆毯，双臂高举若飞天之姿，裙裾旋(xuan)飞成圆弧，恰与《通典·乐典》“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xuan)”的记载相(xiang)合。舞者(zhe)深目高鼻的面部特征，与章怀太子墓壁画《客使图》中的粟特青鸟使抽象如出一辙，其腰间蹀躞带悬挂的鞢躞七事，更印证了《旧唐书·舆服志》“武官(guan)五品以上佩鞢躞七事”的胡风东渐(jian)。

金杯口沿下錾刻的缠枝忍冬纹间，穿插琵琶、箜篌、羯(jie)鼓等西(xi)域乐器浮雕，恰是(shi)元稹《法曲》“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bo)”的场景重(zhong)现。杯底圈足处的联珠纹与粟特银器上的祆教日神纹样同(tong)源，而舞者(zhe)足下圆毯的十字菱花纹则同(tong)敦(dun)煌莫高窟220窟《药师经变》中的舞筵纹饰遥相(xiang)呼应。此金杯的八棱形制，更是(shi)《周礼·考工(gong)记》“六齐(qi)当中，金有六齐(qi)”的礼器规制被胡风的重(zhong)新(xin)诠释——当胡旋(xuan)舞的疾转打(da)破青铜礼器的庄重(zhong)对称，大唐的多元文(wen)明已(yi)在金樽流转间完成涅(nie)槃。

礼俗交融：宋元以降(jiang)的市井乐章

奏(zou)乐石刻 宋 大足石刻研讨(jiu)院藏

泸县采莲队舞石刻 宋 泸县博物馆藏

宋元展厅中，首先映(ying)入眼帘的就是(shi)勾栏瓦肆杂剧石刻。石刻将《东京梦华录》“不(bu)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shi)”的市井狂欢定格永久，角色表情(qing)诙谐，大抵是(shi)《梦粱录》中“杂剧大抵全以故(gu)事，务在滑稽”的活现。与之辉映(ying)的采莲舞图谱，舞者(zhe)踏舟而歌的意(yi)象或是(shi)欧阳修所见的“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

《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 元 眉山三(san)苏祠博物馆藏

《张(zhang)深之先生正北西(xi)厢(xiang)秘本》 明崇祯刻本 中国国度藏书楼藏

在悠悠浊音里，文(wen)学与音乐交融于展厅。《王状元集注东坡诗》中“小舟从此逝(shi)，江海寄余生”的注疏，与《张(zhang)深之先生正北西(xi)厢(xiang)秘本》中的工(gong)尺(chi)谱形成双重(zhong)注解。泛黄的书页与墨笔交缠似烟波荡(dang)漾，二(er)者(zhe)的并列展陈恰合《文(wen)心雕龙·乐府》所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ti)”。

三(san)件瓷枕在此展区则构成了市民音乐的微(wei)观宇(yu)宙(zhou)：磁州(zhou)窑“大石调(diao)”枕正面的“拍板”纹饰暗藏着《都城纪胜》所述“嘌唱要索官(guan)调(diao)、商调(diao)”的表演规制；三(san)彩听琴图枕中琴童(tong)解囊取谱的细节，恰是(shi)《武林(lin)旧事》“小经纪”条(tiao)记载乐谱流通的实证；而“丑奴儿”枕上的词牌(pai)装潢，则与《词源·讴曲旨要》“字少(shao)声多灾已往，助以余音始绕梁”的演唱技巧形成互文(wen)。这些日常器物上的音乐密码，见证着礼乐精(jing)神从庙堂渗透民间的全过程。

余韵：永久的宫商

当最后一丝光亮(liang)擦过展厅尽端的戏服，玻璃展柜中的文(wen)物仿佛突然苏醒：贾湖(hu)骨笛的清越、“彩凤(feng)鸣岐(qi)”七弦(xian)琴的憨厚、勾栏瓦肆的喧腾在时空中交叉成复调(diao)。王灼在《碧鸡漫志》中曾言：“古歌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从巫觋通神的法器到市民消遣的戏曲，礼乐的方式虽更迭不(bu)息，但(dan)其“致中和”的精(jing)神内核始终如岷江雪(xue)水，滋(zi)养着成都这座“五日一石，旬日一水”的音乐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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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北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