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5-24 11: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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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春季,我去了纽约南布鲁克林的布莱顿海滩。那边离曼哈顿没有远,却像是另一个时区。大西洋的冷风从灰蓝色的海面吹来,为整条滨海步道罩上一层暖色滤镜。街头语言以俄语为主,橱窗里陈设着腌鱼、甜菜汤和苏俄气势派头的巧克力包装。这片被称为“小敖德萨” 的社区,几十年来没有停是东欧移民,尤其是前苏联移民的精力后花园。街边的餐厅、剃头店、赌场和语言学校,至今仍正在一种旧秩序中运转,偶然乃至透出苏式的经管逻辑。我走进了一家位于布莱顿海滩小道上的俄式家庭餐馆(diner)。正在美国文化中,家庭餐馆通常意味着便捷、随便、没有设门坎,而这里却显得拘谨克制,保存着一种旧式的板正。菜单上的菜价出奇地实惠,份量激昂大方;服务员身穿西装,语气正式,说着带浓重俄罗斯口音的英语,动作松散,态度周到。正在这样一个本该轻松的情况里,统统反而显得格外端正。坐正在角落里,我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这家纽约餐馆中唯逐一个没有会说俄语的人。这一幕让我想起《阿诺拉》里那场设正在餐馆的戏。布莱顿海滩没有仅是这部影片的拍摄地,也是故事真实的产生地。这个社区为《阿诺拉》提供了视觉的背景,并构成了影片感情的基本。它正在地理地位上处于纽约的边缘,正在文化上也与这座城市所谓“自在与前进”的气质显得格格没有入。这里也是纽约市最为激进的区域之一:正在2024年大选中,只管全市有68.1%的选民投票支持专制党候选人哈里斯,布赖顿海滩的部分街区却有89%的选民投给了特朗普。就正在这样一片被纽约主流文化疏忽乃至回避的灰区,《阿诺拉》诞生了,并终究一举拿下2025年奥斯卡的五项大奖:最好影片、最好导演、最好女主角、最好原创剧本、最好剪辑,成为当晚的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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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诺拉》海报

    《阿诺拉》的成功让很多人感触震惊。无论是正在北美照样中文社交平台上,这部影戏都激发了猛烈争议。观众赞扬它的审美挑选,却质疑它的代价立场。它正在主流与小众之间游移,一直找没有到真实的落脚点,好像一个被奖项高高托起却无法着陆的“文化事故”。这种错位没有仅体现正在脚色的伶仃中,也投射进观众的观看经验里。阿诺拉的身材既是故事的中心,也是整部影戏中最难安置的存正在。镜头连续凝视,却从没有解释;暴力迟钝推进,却没有给予感情出口。那种错位感和难以言明的没有适,恰如我坐正在这家俄式餐馆的那一刻,好像闯入了某种秩序严密却没有属于我的文化空间,也像影戏中那个看似被凝视、实则早已被误读的阿诺拉。

    《阿诺拉》的镜头语言:凝视开始之处,明白停止之时

    《阿诺拉》的导演肖恩·贝克(Sean Baker)是美国独立影戏界的紧张代表之一,以低成本制作和对边缘群体的连续关注而出名。他的作品几乎都围绕美国社会的边缘生计状态展开:从用 iPhone 拍摄的《橘色》中跨性别性工作者的生活,到《佛罗里达乐园》里栖身正在汽车旅馆的母女,贝克以灵敏的实际观察与极简的制作手段,被称为“美国社会裂缝的纪录者”。他偏偏好非职业演员,钟情于真实街区的实景拍摄,并有意识地模糊剧情与纪实之间的边界。很多评论以为,他是现代多数仍正在“用影戏介入社会”的导演之一,也被视为意大利新实际主义(Neorealismo)正在现代美国的承继者。

    上一部让贝克得到云云遍及赞誉的作品,照样2017年上映的《佛罗里达乐园》(The Florida Project)。影片以六岁女孩莫妮的视角,讲述她与年青母亲栖身正在奥兰多迪士尼附近廉价汽车旅馆中的日常。整个故事没有明白的出发点,也没有刻意制作的转折,生活自己就是剧情。

    《佛罗里达乐园》剧照

    正在临近结尾的一幕中,莫妮与母亲偷偷溜进近邻的豪华酒店,试图蹭一顿自助餐。女孩大快朵颐,沉浸正在甜点带来的短暂满足中,镜头一直维持正在与她视线平齐的地位,没有俯视也没有干预,只是宁静地跟随她。那是一种温顺的镜头语言,没有试图为贫穷提供解释,也没有请求观众对她的人生作出推断。它让我们短暂地置身于六岁女孩莫妮的天下之中,而没有是站正在舒适区之外凝视怜悯。

    镜头语言从没有是无意义的。法国符号学派理论家克里斯蒂安·梅茨(Christian Metz)曾指出,影戏镜头没有只是纪录对象,更是论述者。观众一定意识到镜头的存正在,却一直被它指导着观看。镜头的运动、构图与剪辑,配合构成一套无声的“视觉语法”——它决定我们谛视什么,又疏忽什么。从构图到节奏,镜头一直正在表达,从来都未曾中立。

    正在过去的作品中,贝克是一名对镜头语言高度敏感的导演。他擅长用最少的手段处理最复杂的情境,他的摄影机一直保持距离,却没有过度抽离,更像是跟随正在人物身后,而非站正在火线指导。那些平视的镜头和无声的谛视,并没有负担感情释放的功效,而是一种克制的论述体式格局,为脚色保存了最大限度的模糊与尊严。

    然而正在《阿诺拉》里,镜头语言的温顺荡然无存,转而浮现出掠夺性与操控感。影片讲述了一名东欧裔性工作者与一名俄罗斯寡头承继人闪婚后关系迅速崩解的故事,女主角正在愿望、款项、家庭与身份的夹缝中没有断下沉。她有两个名字:Ani是她作为性工作者时的称呼,Anora才是她的本名。

    摄影机紧贴她的身材,纪录她的纹身、高跟鞋、乳房,内裤,以及性交后的沉默脸色。这种近距离的观看,并未带来明白,反而没有断强化她的“性工作者”身份,将她定格为性符号,却从未真正触及那个名叫Anora的人。如果这部影戏只想讲一个名叫Ani的性工作者,也许尚可建立。但《阿诺拉》的计划远没有止于此。它几乎想让Anora成为布莱顿海滩的缩影,承载阶级、移民与性别压迫的意味意义。贝克的镜头越切近她的身材,越远离她的经验与推断。这没有是明白,而是一种连续的凝视,摄影机越靠近,情绪反而越遥远。

    正如英国女性主义影戏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所指出:“正在主流影戏中,女人是被观看的对象,而男人是观看的主语。镜头的凝视没有是中性的,它建立正在权力与愿望之上。”正在《阿诺拉》中,这种性别化的凝视尤其明显。贝克反复展现女主角的身材,却从未给予她真实的论述空间。贝克保持自己没有加评判,只是“让故事自己语言”。但问题正在于,谁能启齿语言?当一个女性脚色的悉数论述,都被一个沉默的镜头与男性导演控制时,她是没有是真的被讲述,照样仅仅被展示?拍摄《阿诺拉》的贝克,已没有再抵抗镜头语言的权力,而是主动将自己置于其结构之中。

    从独立导演到结构守门人:肖恩·贝克的权力剧本

    正在《阿诺拉》的拍摄过程当中,权力的运作没有仅体现正在镜头语言的凝视中,也渗出进幕后制作的每个环节。女主角米基·麦迪逊(Mikey Madison)是一名年青演员,此前仅正在《好莱坞往事》《惊声尖叫》等片中担任副角,从未真正负担过一部紧张作品的剧情中心。

    《阿诺拉》让她一跃成为奥斯卡最好女主角,并成为史上第二年青的奥斯卡影后。这部影片的卡司几乎没有一个好莱坞体系内的“明星” ——要末是像麦迪逊这样刚被注意到的新人,抑或是刚从俄罗斯影坛闯入北美的面孔。唯一真正熟悉产业规则、也最懂美国文化语法的,是导演贝克。他虽然一直以“独立导演”自居,但正在这部作品里,贝克无疑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他控制预算、决定叙事、控制镜头,也界说了“边缘”应该如何被浮现。正在这个拍摄现场,缺乏经验的人负责袒露,最具权力的人掌管镜头。

    《阿诺拉》剧照

    麦迪逊正在采访中表示,自己正在拍摄过程当中“完全信任”导演贝克和制片人萨曼莎·权(Samantha Quan),因此主动挑选没有利用亲热协调员。她强调现场气氛“使人放心”,以为引入协调员反而会打破她与导演之间“建立起来的工作节奏”。但值得注意的是,权没有仅是贝克的长时间合作伙伴,也是他的妻子。正在这样的结构里,所谓“信任”已没有只是专业推断,更是一种由私人关系维系的垂直信任,而这正是亲热协调员轨制正本试图规避的根源性问题。

    亲热协调员并非由于“没有信任导演”才设立的脚色。这个职位现正在被越来越多剧组采取,其焦点职责是保障全部涉及性、亲热和身材暴力场景中的演员与工作职员的边界和知情同意。他们的存正在并非为了干预创作,而是为了让片场的平安感没有再依赖关系网和感情推断。

    很多业内子士指出,即使主演本人感触舒适,亲热协调员的存正在仍然是确保整个片场平安与尊重的基础。对于一名首次担任主角、且承载大量袒露与性爱内容的年青演员来说,“没有必要协调”很难被简朴视为自在挑选,更像是正在一套高度集中的权力结构中,被动完成的遵守。

    正在这种没有对称的权力关系中,麦迪逊所表达的“挑选”自己就值得怀疑。她看似主动、成熟、信任导演,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拟态能动性(simulated agency)—正在高度关闭的权力结构中所允许的、被误以为“自在”的行为姿势。麦迪逊或许并未真正具有协商的空间,只是正在有限选项中给出了一种恰好切合导演预期的回答。她所展现出的敬业与配合,被外界视为专业,实则是结构性遵守的文化转译。

    更深一层的问题正在于,这种顺从并非源于强迫,而是一种经由深度训练的内化机制。女性正在影视系统中的“被观看”地位,往往没有是被强加的,而是通过脚色设定、镜头语言与行业文化没有断被确认与接受的。当麦迪逊说“我感触很自正在”,她或许真的相信;但更大概的,是她早已适应了“被瞥见”这个脚色分派。那种看似无害的自正在,正是权力最宁静、最有效的运作体式格局。

    导演肖恩·贝克(Sean Baker)正在《阿诺拉》的拍摄现场

    导演的权力没有仅体现正在镜头语言中,也延伸到制片现场的每个环节。贝克曾以关注边缘群体和低成本制作而出名,但正在这部作品中,他的脚色似乎产生了转变。《阿诺拉》以六百万美元的预算正在纽约拍摄,被包装为“独立影戏的奇迹”,但这份“独立”背后,是对工会轨制和劳动保障的系统性规避。据多位工作职员和媒体调查,《阿诺拉》拍摄早期并未与国际剧组工会(IATSE)签约,剧组成员事先也未被告知这黑白工会制作。这意味着,很多工作职员没有仅失去了工会尺度的工资与福利,还大概失去全年医疗资格,他们必须通过工会项目累计足够小时数才能保住保险,而这部作品本应是个中之一。

    虽然影片签订了导演工会(DGA)与演员工会(SAG-AFTRA)协定,但对幕后工作职员最枢纽的工会保障却被有意回避。当部分剧组成员试图“翻转”为工会项目时,贝克本人却被爆料曾表现出抵触,乃至正在签约之后对支持者态度淡漠。虽然有工作职员正在社交平台为剧组辩护,称工资“接近尺度”,但也承认整个翻转过程极其匆匆,“99.9%的人事前都没有晓得”。直到IATSE代表抵达片场,并发起短暂复工后,剧组才签订协定。

    《阿诺拉》的工会争议并没有仅止于一次劳资纠纷,它撕开了贝克导演身份中的裂缝:他是以描绘边缘群体而知名的创作者,却正在实际制作中减弱了劳动者的结构保障。这没有是简朴的抽象反差,而是一种轨制性的悖论。《阿诺拉》的“边缘美学”没有再只黑白职业演员和低成本的拍摄体式格局,而是建立正在对劳动力市场中最低谈判本领者的连续依赖与盘剥之上。而贝克本人,也从一个观察社会裂缝的纪录者,寂静酿成了好莱坞权力结构的守门人。

    他们无法假造影响力:奥斯卡背后的文化主轴转移

    《阿诺拉》席卷奥斯卡,被称为“独立影戏的奇迹”,但这场胜利更像是一种熟悉的结构回归:白人创作者以边缘叙事稳固主流奖项的话语权,文化体制借多数群体的题材完成一次精致的自我洗白。《阿诺拉》自己几乎就是对这一机制的尺度演示。它以600万美元的“低制作预算”包装边缘魔难,又动用高达1800万美元的公关资本成功突围,登上奥斯卡最好影片领奖台。相较于那些真正讲述有色族群经验却难以得到提名的作品,这种“边缘”题材显得格外平安,非常“值得”奖赏。

    2023年,杨紫琼(Michelle Yeoh)凭借《瞬息全宇宙》成为奥斯卡汗青上首位亚裔影后,被称为“多元化的胜利”。但没有过两年,《阿诺拉》的胜出就被视为一种白人系统的自我修复:多元的幻象短暂退场,权力迅速回到熟悉的话语中心。表面上,《阿诺拉》仍旧正在讲 “移民”、“女性”和“性工作者”,但整个论述框架由白人男性导演主导,镜头、资本、宣扬、公关和奖项运作又悉数归于传统好莱坞路径。边缘题材成为一种意味资本,一种能够量化的文化泉币,却早已脱离了自立论述的本意

    白人女演员的奥斯卡之路,往往是通往商业成功与话语权上升的通道。从布丽·拉尔森(Brie Larson)到詹妮弗·劳伦斯(Jennifer Lawrence),从艾玛·斯通(Emma Stone)到往常的麦迪逊(Mikey Madison),她们的得奖很快转化为大片资本、告白合约与环球影响力。而非白人女演员,如哈莉·贝瑞(Halle Berry)、露皮塔·尼永奥(Lupita Nyong'o)、维奥拉·戴维斯(Viola Davis),正在得奖后反而常常沉寂,脚色淘汰、项目变轻。奥斯卡学院为代表的奖项轨制,从未试图真正重构好莱坞权力代表性的分布。

    当地时间2025年3月2日,米基·麦迪逊手持小金人。

    而奥斯卡的奖项轨制自己,也越来越暴露出它的没有波动。2025年《阿诺拉》大获全胜激发争议之后,学院首次划定评委必须完备观看影片才能评分。这场看似革新的举措,实则是一次文化权力的自保。

    与此同时,真实的边缘叙事正正在远离奥斯卡,进入一个没有再依赖奖项背书的文化空间。2025年晚春,黑人导演执导的北美景象级影片《罪人》(Sinners)正在 TikTok 和 YouTube 爆红,Z世代观众大量模仿、接头,激发文化高潮。而由白人主创主导的抢手影片,却正在白人叙事正在主流颁奖礼上大获全胜的2025年,频频遭受票房与言论双冷。风行文化的主轴正正在转向:影响力没有再依赖主流奖项,而是正在去中心化的语境中被重新界说。

    今年的超等碗中场秀也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由说唱歌手 Kendrick Lamar 主导的演出虽遭部分激进派批评为“政治精确过火”,但他正在高潮唱出的那句歌词却迅速传播开来:“They tried to rig the game, they cannot fake influence.”(他们试图操控比赛,却无法假造影响力。)真实的文化能量,已没有再由权力中心垄断,而是从边缘连续天生。

    这统统产生的同时,是另一个看似相反的实际:特朗普强势回归,激进主义正在美国多个州获得轨制性胜利,移民、性别、教诲与文化表达正面对空前收紧。但越是结构右转,边缘文化的影响力却越难被忽视。正是这些压迫与排挤,强逼真实的叙事者走出旧有系统,重建路径,自我界说。

    这是一场结构性的权力转移。曾几什么时候,奥斯卡意味着“正当性”——它让边缘经验得到主流关注,让导演夺取资金,让演员“登堂入室”。但往常,越来越多多数族裔创作者没有再等待被接纳,而是主动搭建自己的观众网络和文化平台,用作品界说天下,而没有是等待体系给予他们存正在的权利。因此,《阿诺拉》的问题,从来没有只是“值没有值得得奖”,而是:为什么是它?而没有是别的?谁有资格讲述边缘?谁的魔难能登上领奖台?谁的声响注定被压低、被省略?这些答案没有正在颁奖词里,而藏正在预算分派、公关资本、评分机制与结构偏偏向之中。或许我们更该问的,没有是“谁得了奖”,而是:“谁还必要这个奖?”当越来越多真实的边缘声响没有再仰望主流承认,而是自我流通、自我天生、自我界说时,去中心化的文化未来才真正开始出现轮廓。

    布莱顿海滩没有仅有阿诺拉。那边有语言混同的街道、有隐秘维系的社区生活、有那些从未出现正在银幕上的故事。正在奥斯卡之外,另有一整片尚未被瞥见的论述正正在产生,一种没有再等待授权的多元实际,正寂静成形。

    公布于:上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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