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5-07 19: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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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意大(da)利(li)史学家卡洛(luo)·金茨堡以微观史研讨(jiu)在学界享有盛誉。他的《夜间的战斗》、《奶酪与(yu)蛆虫》等作品(pin)努力于填补历史原形与(yu)历史叙事(shi)之(zhi)间的漏洞。近年来,面(mian)向大(da)众的微观历史写作蔚然成(cheng)风。围绕(rao)历史与(yu)叙事(shi)的关系、微观史与(yu)微观大(da)历史的关系等话题(ti)的讨论也(ye)不断出现。

    在新近翻译为中文(wen)版的《线索与(yu)痕(hen)迹》一书中,金茨堡回溯了本身的学术门路,其中也(ye)包含对微观史研讨(jiu)的深思(si)。他迥殊提到了托尔斯(si)泰(tai)、卡尔维(wei)诺等小说家带来的启(qi)发(fa)。金茨堡认为,历史学家应当严峻对待文(wen)本。深挖文(wen)本,逆(ni)转(zhuan)文(wen)本生(sheng)产者的企图,我们可以让那些不受控制的声响浮现。“原形是一个尽头,而非起点”。以下内容经出书社授权摘编自《线索与(yu)痕(hen)迹》,有删改,小标题(ti)为摘编者所加。

    《线索与(yu)痕(hen)迹:真的、假的、虚构的》

    作者: [意] 卡洛(luo)·金茨堡

    版本:上海三联书店(dian)

    2025年3月

    展开剩(sheng)余 94 %

    托尔斯(si)泰(tai)赋予历史学的挑(tiao)战与(yu)启(qi)发(fa)

    在开始撰写《奶酪与(yu)蛆虫》之(zhi)前(qian),我曾对研讨(jiu)假设与(yu)叙事(shi)策(ce)略之(zhi)间的关系反复思(si)考(kao)了很久(刚读完格诺的《气势派头练习》,极大(da)地增进了我撒手一试的意愿)。借助那些将(jiang)磨坊主梅诺基奥(ao)送上火刑柱的人所生(sheng)成(cheng)的档案文(wen)献,我动手对他的智识、道德与(yu)幻(huan)想的天下进行(xing)了重构。这个在某种程度上自相矛盾的项目,能够转(zhuan)化(hua)为一个故事(shi)(racconto),将(jiang)文(wen)献中的残缺空白转(zhuan)变为一个平(ping)滑表(biao)面(mian)。

    这么(me)做是可行(xing)的,但却(que)显然不该云云,其原因同时包含认知、伦理和美学上的考(kao)量。挡在研讨(jiu)路上的障碍(ai),是档案文(wen)献的构成(cheng)元素,因此必须成(cheng)为故事(shi)的一部(bu)分;正如故事(shi)的仆人公在面(mian)对其迫(po)害者的成绩(ti)——或是我的成绩(ti)——时表(biao)现出来的犹疑与(yu)缄默沉静。理查德·科布在统一时候也(ye)认识到了《气势派头练习》的方法论意义:“除(chu)了它作为令(ling)人耳(er)目一新的戏仿作品(pin)和对话体作品(pin)的辉煌成(cheng)就,我们也(ye)可以将(jiang)它描述为一篇论文(wen),文(wen)中对相互辩论或部(bu)分重合的历史证据的相对代价与(yu)诠释进行(xing)了讨论。”

    云云一来,假设、怀疑与(yu)不肯定,便成(cheng)为了叙事(shi)的一部(bu)分;寻找原形,则变成(cheng)了对已经获取的原形(必定是不完整的)进行(xing)阐释的一部(bu)分。其结果还能被称为“叙事(shi)史”吗?对于一个哪怕只是稍知20世纪小说之(zhi)一二的读者来说,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然则,驱策我转(zhuan)向此种叙事(shi)(更宽泛(fan)地说,驱策我以历史为业)的动力,却(que)来自更远(yuan)的地方:来自《战争与(yu)和平(ping)》,来自托尔斯(si)泰(tai)表(biao)达出来的那种信念(nian),即只有经过重构某个历史现象的全部参(can)与(yu)者的流动,该现象才(cai)能被我们所明白。

    我认识到,从这一论述,以及促进(cheng)了它的那些感情(民粹主义感情,对历史学家撰写的那种朴陋而墨守成(cheng)规的历史的愤懑鄙弃),在我首次读到时便给我留下了弗成磨灭的印象。《奶酪与(yu)蛆虫》讲述了一个磨坊主的故事(shi),他的逝世亡,是由某个迢遥(yuan)的、一分钟前(qian)还从未听说他的人(教(jiao)皇)所决定的。这个故事(shi)可以被视为一枚小小的歪(wai)瓜裂枣,它结自托尔斯(si)泰(tai)的谁人宏大(da)而素质上弗成实现的项目:对连起了拿破仑在博罗季(ji)诺之(zhi)战前(qian)的那场感冒、军队(dui)的排兵布阵以及全部战斗参(can)与(yu)者(包含最卑微的小兵)之(zhi)人生(sheng)的千万重关系进行(xing)重构。

    在托尔斯(si)泰(tai)的小说中,私人天下(和平(ping))与(yu)公共天下(战争)时而并(bing)行(xing),时而交汇(hui):安(an)德烈公爵参(can)加了奥(ao)斯(si)特利(li)茨之(zhi)战,皮埃尔则投身于博罗季(ji)诺之(zhi)战。经过借助德法布里奇奥(ao)·德尔东戈(Fabrizio del Dongo)的眼来描述滑铁卢战斗,司(si)汤达拓荒了一条光明大(da)道,而托尔斯(si)泰(tai)则以这种方式在这条路上继续前(qian)行(xing)。这些虚构的人物让我们看到了,历史学家在竭尽尽力靠近历史事(shi)件(jian)时痛楚的力不从心。这是一个真实的智识挑(tiao)战。它似乎属于一个已经流逝的过去,正如战争史(histoire-bataille)以及针对战争史的那些阻挡看法。然则,对战争作为一个历史誊写主题(ti)的深思(si),却(que)依旧是无益的:历史学家这一行(xing)的一个根本性难题(ti)(aporia)便从中浮现了出来。

    托尔斯(si)泰(tai)

    微观史与(yu)微观史之(zhi)间的两难困境

    为了描绘“亚历山(shan)大(da)与(yu)大(da)流士在伊(yi)索河边的战斗”这幅画,阿尔布雷希特·阿尔特多(duo)费(Albrecht Altdorfer)选择(ze)了一个又(you)高又(you)远(yuan)、堪与(yu)飞鹰之(zhi)眼比拟的视角。他以鹰眼般的灵敏,绘出了盔甲、马具和马衣(yi)上的反光,旌旗的五彩斑(ban)斓,头盔上飘动的白羽,手持长矛、形如豪猪的骑士们的捉对厮杀(sha),随即慢慢隐入(ru)战场、营寨、河流、迷雾(wu)后的群(qun)山(shan),弧形的地平(ping)线预示着地球的外形,还有日落月升(sheng)于其间的浩瀚天际。没有任何(he)一个人类的眼睛,能够像阿尔特多(duo)费如许,同时聚焦于一场战斗——不管是真是假——在历史层面(mian)上的非凡性与(yu)在宇宙层面(mian)上的无关大(da)局。

    严格地说,一场战斗是弗成见的,正如海湾战争时拍摄的电视画面(mian)所提示我们的(而这并(bing)不全因军队(dui)审查轨制使然)。只有抽象的示企图,或是像阿尔特多(duo)费的画如许的视觉设想作品(pin),才(cai)能传(chuan)达一幅全景。将(jiang)这一结论扩展到任何(he)事(shi)件(jian),似乎都是合情公道的,而尤(you)以历史历程为然:近间隔窥察让我们得以捕捉到全景中疏漏的东西,反之(zhi)亦然。

    这一悖论,是在西格弗(fu)里德·克拉考(kao)尔去世后出书的他的最后一本书——《历史:闭幕之(zhi)前(qian)的终究事(shi)》(1969)——其中一章(“历史宇宙的布局”)的焦点内容。尽管宣称自己在这一点上要比好(hao)友克拉考(kao)尔更乐观,克里斯(si)特勒还是承认道,“一样平常史(storia generale)与(yu)非凡史(storia speciale)——或是用他所用的术语(yu)来说,微观史与(yu)微观史——之(zhi)间的歧异,构成(cheng)了一个真实的二难困境。”

    格诺的《蓝花(hua)》出书于1967年,克拉考(kao)尔一年前(qian)便已去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面(mian)对的很大概是一个独立性的制造。但关键的并(bing)不是“微观史(microstoria)”这个词,而是它在克拉考(kao)尔的深思(si)中逐(zhu)渐获得的词义。一开始的时候,“微观史”对他来说似乎只不过是“专(zhuan)题(ti)研讨(jiu)(ricerca monografica)”的同义词。然则,在这位著有《从卡尔加利(li)到希特勒》(From Caligari to Hitler)和《电影理论》(Theory of Film)的作者看来,“微观史”与(yu)电影特写镜头的相似性是很明显的,而这种相提并(bing)论引入(ru)了新的元素。克拉考(kao)尔指出,一些非凡性质的研讨(jiu),好比胡(hu)贝(bei)特·耶丁(Hubert Jedin)关于康斯(si)坦茨大(da)公会议和巴塞(sai)尔大(da)公会议的研讨(jiu),可以点窜微观史所描绘的历史全景。

    我们是不是因此必须得出和阿比·瓦尔堡(Aby Warburg)一致的结论,也(ye)即“神在特异之(zhi)中(Dio è nel particolare)”?这一假设,得到了两位“伟大(da)的历史学家”的支撑,他们是写下《战争与(yu)和平(ping)》的托尔斯(si)泰(tai),以及刘易斯(si)·内米尔爵士(sir Lewis Namier)(克拉考(kao)尔对这两人的相提并(bing)论有偏庞大(da)意义)。然则,尽管心中赞许这些态度,克拉考(kao)尔却(que)认识到,有些现象只能经过微观角度来把握。这意味着,微观史和微观史的协调一致并(bing)非必然(汤因比错误地云云认为)。

    《历史:闭幕之(zhi)前(qian)的终究事(shi)》

    作者: [德]齐(qi)格弗(fu)里德·克拉考(kao)尔

    版本: 上海人民出书社·世纪文(wen)景

    2022年3月

    然而,这种协调一致是必须去追求的。在克拉考(kao)尔看来,最佳解决方案是马克·布洛(luo)赫在《封建社会》中遵循的那条门路:在微观史与(yu)微观史、特写镜头与(yu)长镜头或超(chao)长镜头之(zhi)间连续切入(ru)切出,从而不断地借助那些明显的特例和短时段事(shi)件(jian)来对历史历程的全景发(fa)出疑问。这剂(ji)方法学上的药方所产生(sheng)的结果,是一个具有决定性本体论的声明:真实从根本上是断断续续、异彩纷呈的。因此,没有任何(he)一个关于特定领域的结论,可以主动转(zhuan)嫁到另外一个更宽泛(fan)的领域之(zhi)中,这被克拉考(kao)尔称为“层级规则(law of levels)”。

    在我看来,尽管克拉考(kao)尔并(bing)非一名职业历史学家,但他逝世后发(fa)表(biao)的这些文(wen)字,却(que)是对微观史最好(hao)的引见。就我所知,这些文(wen)字与(yu)此种史学潮流的出现并(bing)无联系关系。我在讨论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的一幅风景画(Giornata scura, 藏于维(wei)也(ye)纳)以及罗塞(sai)利(li)尼(Rossellini)的电影《战火》(Paisà)结尾的那场战斗时,已经提到过这个主题(ti)。当然,它们与(yu)我也(ye)并(bing)无联系关系,我与(yu)这些文(wen)字相知恨晚,直到几(ji)年前(qian)才(cai)知道其存在。但当我阅读这些文(wen)字时,它们却(que)似乎格外(wai)熟(shu)悉。我想,原因或许是双重的。一方面(mian),这些文(wen)字的回声余响(xiang),很早从前(qian)就经过我与(yu)《最低限制的道德》(Minima moralia)的决定性邂逅而直接传(chuan)到了我这里。在这本佳构中,尽管阿多(duo)诺从不否认他对总(zong)体性的坚持,但却(que)涵蓄地汲取自创(jian)了由齐(qi)美尔开创、并(bing)在与(yu)他亦师(shi)亦友的克拉考(kao)尔那里得到传(chuan)承的微观学传(chuan)统。

    另外一方面(mian),克拉考(kao)尔基于真实的非连续性这一关键理念(nian)而发(fa)展出来的历史观,是对一些20世纪文(wen)化(hua)首(shou)要现象——从普鲁斯(si)特到电影——的明白而有认识的重新思(si)考(kao)。究竟(jing),特定观念(nian)已经甚嚣尘上的这一事(shi)实,意味着从统一假设动身(fa),分歧的人有大概各自独登时得出类似的结论。

    一方面(mian)要证明存在着智识上的趋异性,同时又(you)要证明不存在直接打仗,这平常都远(yuan)非易举(ju)。因此,若是我没搞错的话,我迄今为止试图重构的这一系谱的重要性,远(yuan)远(yuan)超(chao)过了其切身利(li)益:它一部(bu)分是真实的,一部(bu)分是虚构的,有些是有认识的,还有些是无认识的。从远(yuan)处(chu)审察,我发(fa)现,我们的研讨(jiu)不过是一个大(da)趋势的一鳞半(ban)爪,而这个趋势的轮廓在当时几(ji)乎完全不曾被我注意到。

    《奶酪与(yu)蛆虫:一个16世纪磨坊主的宇宙》

    作者: [意]卡洛(luo)·金茨堡

    版本: 理想国|广西师(shi)范大(da)学出书社

    2021年7月

    托尔斯(si)泰(tai)深思(si)的延续

    或许,“微观史(microstoria)”这个词之(zhi)所以第一次被用在一本细致入(ru)微地描述某场战斗的书的标题(ti)中,并(bing)非巧合(尽管乔治·斯(si)图尔特这本关于葛(ge)底斯(si)堡战斗的书,其结尾更容易让人联想起康拉德而不是托尔斯(si)泰(tai))。不那么(me)巧合的,是短短几(ji)年之(zhi)后,克拉考(kao)尔独自将(jiang)微观史与(yu)托尔斯(si)泰(tai)扯上了联系:我必须承认,在读到他的这段文(wen)字时,我在欣喜中混杂着一丝失望(因此,我所走的这条门路,根本就没那么(me)独辟门路)。

    我认识到了一个难题。托尔斯(si)泰(tai)具有一种非同平常的本领,可以将(jiang)实着实在、触手可及的真实肯定性传(chuan)递给读者,而这看起来与(yu)被我置于微观史中央的整个20世纪理念(nian)——也(ye)就是说,挡在研讨(jiu)路上的那些以文(wen)献残缺空白和扭曲失真方式出现的障碍(ai),必须成(cheng)为故事(shi)的一部(bu)分——并(bing)不兼容。在《战争与(yu)和平(ping)》中,截(jie)然相反的情况发(fa)生(sheng)了:在每一个叙事(shi)行(xing)为——从个别的怀旧,到对拿破仑时代的团体追思(si)——之(zhi)前(qian),发(fa)生(sheng)的每一件(jian)事(shi)都被吸纳和消融了,从而令(ling)读者可以进入(ru)到与(yu)各个角色的非凡亲密关系之(zhi)中,直接参(can)与(yu)到他们的事(shi)件(jian)中去。

    托尔斯(si)泰(tai)一举(ju)超出了横亘于某个事(shi)件(jian)(好比说一场战斗)所留下的那些只鳞片爪、扭曲失真的痕(hen)迹与(yu)事(shi)件(jian)本身之(zhi)间的鸿沟。但这种跨越,这种与(yu)真实的直接联系关系,却(que)只能发(fa)生(sheng)于虚构的领域(即使并(bing)不必然云云):对于唯一蛛丝马迹和档案文(wen)献可凭的历史学家,这种做法从定义上便被预先排除(chu)在外(wai)。试图与(yu)读者交流沟通的那些以史笔绘成(cheng)的画卷(juan),平常都带着平(ping)庸的牵强傅会,它们不过是一种业已褪色的真实之(zhi)幻(huan)影,悄然地去掉(diao)了历史学家这门职业与(yu)生(sheng)俱来的限制。微观史选择(ze)了截(jie)然相反的路径:它担当这种限制,探索它对领悟真知所产生(sheng)的影响(xiang)(le implicazioni gnoseologiche),并(bing)将(jiang)其转(zhuan)化(hua)为一种叙事(shi)元素。

    这条路径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为意大(da)利(li)评(ping)论家雷纳托·塞(sai)拉所预感。它出目前一篇撰写于1912年、在他去世后发(fa)表(biao)的短小干练(han)的随笔中,那便是《一群(qun)开往利(li)比亚的士兵》(Partenza di un gruppo di soldati per la Libia)。在一封写给贝(bei)内代托·克罗齐(qi)的信中,塞(sai)拉说起,他的动身(fa)点,是托尔斯(si)泰(tai)在《战争与(yu)和平(ping)》中表(biao)述的历史观念(nian)。

    在厥后被收入(ru)《历史学的理论和历史》的一篇随笔中,克罗齐(qi)拒(ju)绝了托尔斯(si)泰(tai)的态度,认定它既谬妄又(you)可疑:“任何(he)时候,我们都知道那些重要性大(da)到足以让人有所知的历史的全部(bu)”;因此,我们所不知道的历史,也(ye)就等同于“本有之(zhi)事(shi)”的永(yong)恒幽(you)灵。自嘲(chao)为“本有之(zhi)事(shi)之(zhi)奴”的塞(sai)拉对克罗齐(qi)坦白地指出,他觉得自己与(yu)托尔斯(si)泰(tai)的态度更靠近:“只不过,”他补充道,“我的这些难题是——或在我看来是——更复杂的。”

    事(shi)实上,《一群(qun)开往利(li)比亚的士兵》继承了托尔斯(si)泰(tai)的深思(si)(尽管并(bing)未指名道姓),但却(que)朝着一个完全分歧的方向发(fa)展了它们。士兵寄给家人的文(wen)字拙劣的信件(jian),为了取悦远(yuan)方读者而撰写的报纸新闻,某个不耐烦的上尉急忙草就的战况呈报,以及充斥了对这些文(wen)献的膜拜之(zhi)情的历史学家的再度创作:全部这些叙事(shi),不论其素质特性怎样(he),根据塞(sai)拉的解读,它们与(yu)真实之(zhi)间的关系都存在很大(da)成绩(ti)。在一段逐(zhu)突变得急切甚至狂热的文(wen)字中,塞(sai)拉纪录下了某种思(si)想的跌宕起伏。这种思(si)想围绕(rao)着一个悬而未决的矛盾命题(ti)而产生(sheng),矛盾的一方面(mian),是“本有之(zhi)事(shi)”的肯定存在,而另外一方面(mian),则是对借助证据描述这种“本有之(zhi)事(shi)”的大概性的怀疑:

    确实有人出于善意,将(jiang)文(wen)献设想为真实的表(biao)现……仿佛一份文(wen)献还能表(biao)现出与(yu)本身有异的其余甚么(me)东西一样……一份文(wen)献就是一个事(shi)实。这场战斗是另外一个事(shi)实(其他事(shi)实的无限集合)。这两者不克不及成(cheng)为一体……行(xing)事(shi)者为一事(shi)实。叙事(shi)者为另外一事(shi)实……每一份证词,都只是对本身的见证;见证本身时刻(ke),见证本身起源,见证本身企图,除(chu)此无他……我们对历史的全部批(pi)评(ping),都隐含着一个概念(nian)前(qian)提,即真实历史和绝对真实的概念(nian)。记忆的成绩(ti)必须被动手解决;不因其被忘记,而因其成(cheng)为了记忆。本有之(zhi)事(shi)是存在的。

    电影《战争与(yu)和平(ping)》(1966)剧照。

    意大(da)利(li)微观史的特性

    我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才(cai)读到了这些文(wen)字。但因着阿塞(sai)尼奥(ao)·弗(fu)鲁戈尼在比萨大(da)学授课的机缘,它们的要义却(que)在20多(duo)年前(qian)便为我所知。在《12世纪史料中的阿尔纳多(duo)·达布雷夏》(Arnaldo da Brescia nelle fonti del secolo XII, 1954)一书中,弗(fu)鲁戈尼表(biao)明了,每一份叙事(shi)材料的特定视角怎样(he)促进(cheng)了对统一人物的分歧呈现。今时本日,在我看来,弗(fu)鲁戈尼对实证主义学者稚嫩可笑的组合艺术的嘲(chao)讽,其动身(fa)点便是塞(sai)拉的反实证主义结论(“每一份证词,都只是对本身的见证;见证本身时刻(ke),见证本身起源,见证本身企图,除(chu)此无他”),并(bing)试图超(chao)越其产生(sheng)的怀疑论后果。

    我并(bing)不肯定弗(fu)鲁戈尼是不是知道《一群(qun)开往利(li)比亚的士兵》。但在一部(bu)完全不属于统一范例的作品(pin)中,我却(que)能清楚(xi)地感觉到对此的全新解读(或再解读):这部(bu)作品(pin),便是伊(yi)塔洛(luo)·卡尔维(wei)诺的《记一场战斗》(Ricordo di una battaglia, 1974)。塞(sai)拉写道:“记忆的成绩(ti)必须被动手解决。”卡尔维(wei)诺从那里接过了讲述,尽管他履历的是另外一场战斗:他试图在近30年后昭示出来的意大(da)利(li)内战(guerra partigiana)中的一个小插(cha)曲。一开始,每件(jian)事(shi)似乎都清清楚楚,触手可及:“我并(bing)不是不记得任何(he)事(shi)情,那些纪录仍在那里,藏在我的大(da)脑灰质之(zhi)中……”然则,“我并(bing)不是”这个否定式表(biao)述,却(que)已担当到了怀疑的影响(xiang),而跟着记忆(la memoria)逐(zhu)渐被昭示,这种怀疑动摇(yao)了那些纪录(i ricordi):“我如今忧郁的是,一旦某个纪录(un ricordo)浮现出来,它就立即蒙上了一道不尽不实、矫揉(rou)造作、多(duo)愁善感的光,就像战争和芳华平常所呈现的那样,它会成(cheng)为以谁人时代的气势派头讲述的一则故事(shi),并(bing)不克不及报告我们事(shi)情本身究竟怎样(he),而只是我们自以为自己看到和说过的那些东西。”记忆(la memoria)是不是能消除(chu)我们对昔日自我之(zhi)颠倒空想的从中作梗,从而抵达“事(shi)”之(zhi)本身(“本有之(zhi)事(shi)”)呢?带着一丝甜蜜的讪笑意味,这篇文(wen)章的结尾呼应了开头的子虚自信:“到目前(qian)为止,我所写的这统统,都赞助我认识到,关于谁人早上,我几(ji)乎甚么(me)都不记得。”

    《记一场战斗》的最后一句(“对统统的知觉,都方生(sheng)方灭”)夸大指出,我们与(yu)过去的关系是多(duo)么(me)的靠不住(zhu)。然而,“几(ji)乎”这个词(“几(ji)乎甚么(me)都不记得”)却(que)也(ye)表(biao)明了,过去——尽管并(bing)非过去的统统——不是弗成抵达的。对于从卡尔维(wei)诺那里获益匪(fei)浅(qian)的我来说,这个结论在主观上十分重要。但它也(ye)具有客观意义,由于这破除(chu)了以后(qian)加诸卡尔维(wei)诺身上的后现代主义作家的形象。他在《记一场战斗》中苦心孤(gu)诣的反躬(gong)自省,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十分分歧的形象,迥(jiong)异于今时本日谁人大(da)行(xing)其道的怀疑主义乐天派(pai)的形象。

    在一篇最近发(fa)表(biao)于《历史与(yu)理论》(History and Theory)的论文(wen)中,荷兰史学理论研讨(jiu)者F.R.安(an)克斯(si)米特(F.R. Ankersmit)指出,关注零(ling)碎(sui)片段而非更大(da)的全体,是“后现代史学”最典(dian)型的表(biao)现。为了廓清自己的观点,安(an)克斯(si)米特用植物来作比(其渊源实际上可追溯至内米尔,或许还有托尔斯(si)泰(tai))。以往,历史学家研讨(jiu)的是树干(gan)或枝杈;他们的后现代传(chuan)人则只研讨(jiu)树叶,也(ye)即过去的微小片段,而他们的研讨(jiu)方式是孤(gu)立的,不顾(gu)这些零(ling)碎(sui)片段所从属的更广阔的背(bei)景(枝杈和树干(gan))。

    安(an)克斯(si)米特坚持海登·怀特于20世纪70年代初提出的怀疑论态度,他对这种转(zhuan)向碎(sui)片的趋势青睐有加。在他看来,这表(biao)达了一种反素质主义(anti-essenzialista)或反基础主义(antifondazionalista)的态度,它将(jiang)“史学最基本的后现代属性”昭示了出来:它是一种艺术流动,由此产生(sheng)的各种叙事(shi)是弗成等量齐(qi)观的。想要了解过去的雄心壮志业已衰退:零(ling)碎(sui)片段的意义要在当下寻求,从而“令(ling)其组织可以顺应现存的各种文(wen)明方式”。

    安(an)克斯(si)米特列举(ju)了几(ji)本书作为这一史学趋势的范例,其中包含两本法国著作(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you)》和乔治·杜比的《布汶(men)的星(xing)期天》),一本美国著作(娜塔莉·泽蒙·戴维(wei)斯(si)的《马丁·盖尔归来》),以及一本并(bing)不存在的书(据说为区区不才(cai)所著的《微观史》)。

    在过去十年中,乔瓦尼·莱维(wei)和我曾尖利地批(pi)判过各种相对主义态度,其中就包含得到安(an)克斯(si)米特激情亲切承认的那种将(jiang)历史誊写简化(hua)至文(wen)本维(wei)度、剥除(chu)任何(he)其他认知代价的态度。在最后一段典(dian)型的表(biao)述(关于M. Oakeshott、L. Goldstein和M. Stanford等布局主义史学理论家):“作为全部(bu)历史文(wen)本之(zhi)复合指涉工具的过去,在史学辩(bian)论中并(bing)无一席(xi)之(zhi)地。从史学理论的角度来看,这个被指涉的过去就其认识论意义而言(yan),是一个无用的概念(nian)……我们所具有的,就只是文(wen)本,而我们也(ye)只能用文(wen)本来比较文(wen)本”。

    《马丁·盖尔归来》

    作者: [美]娜塔莉·泽蒙·戴维(wei)斯(si)(Natalie Zemon Davis)

    版本: 海南出书社·理想国

    2023年2月

    这种争辩,与(yu)我在前(qian)文(wen)中提到的对卡尔维(wei)诺(以及19世纪和20世纪小说)的自创(jian),并(bing)不矛盾。在20世纪70年代末,被佛朗哥·文(wen)图里语(yu)含讥讽地定义为“含有添(tian)加剂(ji)的一种历史(una storia com additivi)”的微观史,是凭着某种实行(yan)态度将(jiang)一群(qun)意大(da)利(li)学者凝(ning)聚在一起的,这种态度建立在一个深切的认知基础之(zhi)上,那便是各种研讨(jiu)阶段,都不过是建构(costruite)而成(cheng),并(bing)非给定(date)。全部统统都是云云:肯定研讨(jiu)工具及其相干性;在阐释范畴的同时运用这些范畴进行(xing)分析;证明的标准;将(jiang)研讨(jiu)结果传(chuan)播到读者时借助的气势派头和叙事(shi)模型。但这种对研讨(jiu)固有的建构环节的夸大,是与(yu)明白拒(ju)绝怀疑论的种种意涵(也(ye)可以说是后现代的意涵)结合在一起的,而这种怀疑论,在80年代和90年代初曾普遍存在于欧洲(zhou)及美国的史学界中。在我看来,意大(da)利(li)微观史的奇特之(zhi)处(chu),必须向这一认知博弈中寻求。

    皮耶罗·德拉弗(fu)朗切斯(si)卡(Piero della Francesca),伽利(li)略,某个19世纪皮埃蒙特意区纺织工社团,以及16世纪时的利(li)古里亚山(shan)谷:这些随机选择(ze)的例子(zi)表(biao)明了,意大(da)利(li)的微观史研讨(jiu)既关注那些业已确立其重要性、甚至被视作天经地义的主题(ti),也(ye)关注那些此前(qian)被疏忽的、或是被贬入(ru)所谓低级浅(qian)薄之(zhi)研讨(jiu)领域——好比说地方史——的主题(ti)。

    这些研讨(jiu)从程式的角度看,共同点在于其对语(yu)境的坚持,这与(yu)安(an)克斯(si)米特赞赏(shang)的那种对零(ling)碎(sui)片段的孤(gu)立研讨(jiu)是截(jie)然相反的。然则,尽管伽利(li)略在选择(ze)时不需要预设其正当性,我们却(que)弗成幸免地会诘问:为何(me)正好(hao)是谁人社团?正好(hao)是谁人山(shan)谷?在这些案例中,或明或公开以某个可比较的维(wei)度作为参(can)照,是弗成幸免的。佛朗哥·拉梅拉(Franco Ramella)的《土(tu)地与(yu)织机》(Terra e telai, 1984),奥(ao)斯(si)瓦尔多(duo)·拉焦(Osvaldo Raggio)的《世仇与(yu)亲族(zu)》(Faide e parentele, 1990),这两者充分表(biao)明,对莫索山(shan)谷(Val di Mosso)和丰塔纳波(bo)那(Fontanabuona)这两个地区的深入(ru)研讨(jiu),可以强迫(po)我们以分歧的视角来看待一些成绩(ti),好比原始产业和现代国家的诞生(sheng)。

    然则,对这些丰富研讨(jiu)结果之(zhi)重要性的认识,依旧是相称含糊的。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一个研讨(jiu)工具被选中,原因可以是它的典(dian)型性(冈萨雷斯(si)—冈萨雷斯(si)),也(ye)可以是它的反复性和系列性(布罗代尔对于社会新闻的态度)。意大(da)利(li)微观史研讨(jiu)在面(mian)比拟较的成绩(ti)时,选择(ze)了一种分歧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背(bei)道而驰的路径:着眼于非常例外(wai),而不是相似类比。这首(shou)先便意味着,假设那些最靠不住(zhu)的文(wen)献大概隐藏着更丰富的内涵:爱德华多(duo)·格伦迪那句闻名玩(wan)笑中所谓的“例外(wai)的常态”。

    其次,还要像乔瓦尼·莱维(wei)在《有形的遗产》(L’eredità immateriale, 1985)和西蒙娜·切鲁蒂在《城市(shi)与(yu)行(xing)业》(La ville et les métiers, 1990)中率先垂范的那样,表(biao)明每一种社会组织都是不计其数的个别策(ce)略交互作用的结果:一个只有经过近间隔窥察才(cai)能重构出来的错综复杂的交叉体。

    正如克拉考(kao)尔已经预感到的,我们不克不及将(jiang)在微观领域中获得的研讨(jiu)结果主动转(zhuan)化(hua)到微观领域之(zhi)中(反之(zhi)亦然)。这种异质性的种种牵连后果,我们才(cai)刚刚开始认识到,而这种异质性既构成(cheng)了微观史最大(da)的难题,也(ye)是最大(da)的潜力。

    最近,乔瓦尼·莱维(wei)说起微观史时总(zong)结道:“这是一幅自画像,不是群(qun)像。”我曾打算如许做过,但却(que)未能成(cheng)功。回头看去,我作为其中一部(bu)分的谁人群(qun)体的边界,以及我本身的边界,似乎都是变动不定的。我很惊诧地发(fa)现,我没有读过的那些书,我根本不知其存在的那些事(shi)件(jian)与(yu)人物,竟(jing)然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我产生(sheng)了相称重要的影响(xiang)。若是这是一幅自画像的话,那么(me),它的范本将(jiang)是博乔尼(Boccioni)的那些画作,在其中,街道穿入(ru)了房屋,风景进入(ru)了人脸,外(wai)部(bu)侵入(ru)了内部(bu),而自我是孔状的、能够被渗出的。

    本文(wen)内容经出书社授权摘编自《线索与(yu)痕(hen)迹》,有删改,小标题(ti)为摘编者所加。

    摘编 / 刘亚光

    编纂/逛逛

    导(dao)语(yu)校正/柳宝庆

    发(fa)布于:北京市(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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