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归未得

清 王原祁(qi)《富春山图》

《落第长(chang)安》

（唐）常建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zuo)明时失(shi)路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qie)向长(chang)安度一春。

《落第长(chang)安》

（唐）常建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zuo)明时失(shi)路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qie)向长(chang)安度一春。

来到西安，就离开了故乡，离开了父母。虽然仅仅几十公里，但俨然两个世界。故乡的遥远(yuan)，就像我的童年。

故乡没有是(shi)空间(jian)观点，是(shi)时间(jian)观点。我把父母遗弃(qi)在过去(qu)，一个正在死去(qu)的处所，这令人悲伤。走在西安的大街上，我既(ji)没有属于(yu)过去(qu)，也没有属于(yu)将来，而只是(shi)茫然的现在。每喝(he)咖啡，歉意从我内心生起。我好比没有存在于(yu)现实中的点，如美国诗人奥登所说，与之最接(jie)近的近似值是(shi)精神(shen)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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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我试着用父母的眼力看乡村，世界就会呈现出虚假与荒诞的本质。就像那天和父亲(qin)去(qu)山里，走了十几分钟，他没有想走了。我问他没有爱山吗，他笑说山就是(shi)个山，没啥爱没有爱的。这话真是(shi)一语解脱。当我们专为看风(feng)景，我们已没有在风(feng)景里。如今爬山者常说征(zheng)服一座山，未免幼(you)稚，你登没有爬山，山都(dou)在那里，又没招惹你，你征(zheng)服山做什么。你来人世(jian)一趟，因(yin)循度日，转眼就走了，你能征(zheng)服什么呢。

在西安想起长(chang)安，想起诗人常建。那年春天，进士科考(kao)试放榜(bang)，常建落第。自(zi)隋唐开始，科举考(kao)试成为大多(duo)数(shu)士子(zi)唯一的仕进之路，竞争非常激烈，落第乃绝大多(duo)数(shu)考(kao)生的现实。纵然大诗人杜甫，也屡试没有第，为求功名困在长(chang)安十年。

落第使人失(shi)意，许多(duo)士子(zi)只有黯(an)然回乡。王维诗《送綦毋潜落第回籍》，即写于(yu)这时候候，“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远(yuan)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hui)。”友人离京(jing)返(fan)乡，目(mu)送他的身影孤单远(yuan)去(qu)，王维心中没有禁感慨，但仍委婉鼓励：“吾谋适没有用，勿(wu)谓知音稀。”

一些(xie)家乡太远(yuan)的士子(zi)，落第后选择留守长(chang)安，待(dai)明年再战。常建家在秦地，却也没有回去(qu)，这没有合情(qing)理(li)。大概有相(xiang)识的人问他为何没有回，是(shi)没有是(shi)家迁徙去(qu)了外(wai)地，他以诗作(zuo)答，第一句便(bian)道：“家园好在尚留秦”，家园好端端的仍在秦地。那为何没有回去(qu)？

“耻作(zuo)明时失(shi)路人”，枢纽词是(shi)“耻”，没考(kao)中进士，他觉得羞耻。没有要消极地看待(dai)耻，知耻近乎勇，无耻之耻，耻也。一个没有知道羞耻的人，才真该羞耻。知耻说明人是(shi)有灵魂的。这句诗的高贵，更在于(yu)虽然落第，但没有怪社会，没有怨天尤人，反而觉得生在明时，没有出路，自(zi)己感到内疚。温(wen)柔(rou)敦(dun)厚，诗教也。王维送綦毋潜的诗，同样温(wen)柔(rou)，起始两句：“圣代无隐者，英灵尽返来。”既(ji)肯定了期间，又赞美了友人。考(kao)没有中，未必(bi)是(shi)对个人才干的否认，正所谓成事(shi)在天，必要诸缘具足，若暂没有具足，亦坦然接(jie)受，平心静候。岂可痛哭流(liu)涕，哗闹怨怼，随处倾诉个人的“没有幸”？

常建没有想回去(qu)。“恐逢故里莺花笑，且(qie)向长(chang)安度一春。”这两句的语气并没有悲戚(qi)，而是(shi)平缓，“且(qie)向”的姿态是(shi)随遇而安，此时回故里，恐逢莺花若笑，没有如在长(chang)安过一个春天。莺花笑，多(duo)释为嘲(chao)笑，即笑他落第而归，意思是(shi)好，然而细味此诗，常建并没有云云低沉，他更像是(shi)担心归家后流(liu)连风景，蹉(cuo)跎年华。

开元十五(wu)年（727），即落第后第二年，常建果然考(kao)中进士，与王昌(chang)龄同榜(bang)。他倒没有格外(wai)兴高采烈，只是(shi)实现了一个心愿而已。尔后他任盱眙尉，很(hen)快就对宦途(tu)失(shi)去(qu)兴味，于(yu)是(shi)选择隐居，了此终身。

那天我走在西安莲湖区，周围都(dou)是(shi)新兴住宅楼，道旁两行高大的法桐树，街上人车熙攘，树影车声，一个红尘世界铺开鄙人午的太阳下。看着路上买(mai)菜回家的人，带孩子(zi)的人，我想起梅(mei)子(zi)姐，她离过三次婚，至今只身，听说前些(xie)年在西安买(mai)了房。没有知她生活怎样？听说她在阛阓卖衣服，又是(shi)听说，关于(yu)她的消息都(dou)是(shi)听说的，她没有和谁联系。一个人为争志气，该有多(duo)少没有得已！离家这么近，却没有回去(qu)，没有是(shi)没有想回去(qu)，是(shi)没有能回去(qu)，离婚成了她的耻辱，我知道她并没有觉得，但她的父母觉得。定居在几千里之外(wai)，我比她回去(qu)次数(shu)更多(duo)，她母亲(qin)每见(jian)我就说：“你梅(mei)子(zi)姐——”，才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孟郊的没有自(zi)持

清 王鉴《春山烟霭图》

《登科后》

（唐）孟郊

昔日龌龊没有足夸，目前放荡思无涯(ya)。

春风(feng)得意马蹄(ti)疾，一日看尽长(chang)安花。

《登科后》

（唐）孟郊

昔日龌龊没有足夸，目前放荡思无涯(ya)。

春风(feng)得意马蹄(ti)疾，一日看尽长(chang)安花。

我没有喜欢唐代诗人孟郊，没有喜欢他的苦(ku)吟(yin)，也没有喜欢他这首名作(zuo)。为什么？因(yin)为得意忘(wang)形没有可取。那为什么还要读这首诗？因(yin)为大多(duo)数(shu)人都(dou)是(shi)孟郊，也就是(shi)说，他的心态有普遍性。大多(duo)数(shu)人一辈子(zi)郁郁没有得志，总觉得生没有逢时，常恨(hen)没人相识自(zi)己，或是(shi)怀才没有遇这类老失落牙(ya)的问题。

孟郊在诗歌史上留下一个苦(ku)寒的形象，尤其展现在“食荠肠亦苦(ku)，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之类的诗句。读他的诗，似乎他真的很(hen)苦(ku)，实在没有然，苦(ku)没有苦(ku)，苦(ku)到什么程度，这完满是(shi)主(zhu)观感受。孟郊说他吃(chi)荠菜肠子(zi)都(dou)觉得苦(ku)，唱(chang)歌也喜悦没有起来，出门处处有障碍，最后还反问谁谓天地宽。单纯的读者会被这些(xie)话欺骗，被哄去(qu)陪(pei)他哭，但是(shi)我没有会，并非我没有单纯，而是(shi)略懂格物致知。为人在世，先格物再致知，只有洞察事(shi)情(qing)的本质，能力有智慧(hui)的认知。某些(xie)人喜欢言苦(ku)，言苦(ku)对于(yu)他们是(shi)一种享受。好好的吃(chi)荠菜，也要想到苦(ku)，天地何尝没有宽，并没有谁在障碍你。孟郊诗风(feng)瘦硬，有“诗囚”之称，他没有是(shi)被诗囚禁，而是(shi)被自(zi)己的狭窄囚禁。

写这首诗时，孟郊已年近五(wu)十，唐德宗(zong)贞元十二年（796），他终于(yu)进士及第，登科后狂喜，按捺没有住心中得意，一吐为快，而成此诗。“昔日龌龊没有足夸，目前放荡思无涯(ya)。”好像开启新纪元，过去(qu)彻底过去(qu)，那些(xie)没有快意的经历(li)，没有值得再提起，都(dou)一笔勾销，人生从此翻篇，当下心中康乐无涯(ya)。一朝擢第，荣耀乡里，此乃人之常情(qing)，并无没有好。

但接(jie)下来他说：“春风(feng)得意马蹄(ti)疾，一日看尽长(chang)安花。”这就很(hen)没有自(zi)持，流(liu)露出暴发户的小家子(zi)气。此前偶没有遂志，屡屡哭泣，孟子(zi)曰：“莫非命也，顺(shun)受其正。”孟郊非能委顺(shun)者也。年近半百，始得一第，而放荡夸咏，亦非能自(zi)持者也。今人多(duo)将(jiang)这首诗误读为洒脱，实在真正高情(qing)的是(shi)常建落第后的“且(qie)向长(chang)安度一春”。宋朝葛立(li)方在《韵语阳秋》中说：“（孟郊）至登科后诗，则云‘昔日龌龊没有足夸……一日看尽长(chang)安花。’”议者以此诗验(yan)郊非远(yuan)器。宜哉！

无论何种处境，智者都(dou)会苏醒，没有以物喜，没有以己悲，说话做事(shi)留有余地。长(chang)安之花，岂能一日看尽？以是向来识者评此句为谶(chan)语，非远(yuan)大之兆。

登科并非从此青云直上，只是(shi)进入了官(guan)场，一个更加身没有由己的处所。孟郊在洛阳铨(quan)选后，出任溧(li)阳县尉，很(hen)快又抑郁没有得志，于(yu)是(shi)放迹林泉(quan)，徘徊赋诗，自(zi)伤自(zi)怜，以大公事多(duo)废，遂去官(guan)。后来经河(he)南尹郑庆余保举，两度出任，终究在第二次出任途(tu)中暴疾而卒，生卒年没有详。

人来到世上究竟是(shi)为了什么？我想绝没有是(shi)为了名和利，这就是(shi)为什么名利从来没有会真正给人带来幸运。只有超脱于(yu)名利者，能力驾(jia)驭名利，否则便(bian)被其束缚，甚(shen)至成为名利的囚徒。百里奚(xi)爵禄没有入于(yu)心，故能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wang)其贱，与之政也。小道至简(jian)，厚德载物，诗格高下在于(yu)人格，格局小则终日困顿，举步皆碍，纵或有才，其才亦没有足道。

如今西安是(shi)一个全新的世界，但这只是(shi)表象，实质照样(shi)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还可进一步问，世界真的是(shi)这样吗？没有，世界没有是(shi)物资的堆积，世界是(shi)永久的渴想，和永久的失(shi)望。

坐在顺(shun)城巷(xiang)的露天茶座，从这个角度看城墙，城墙显得巍峨，如山如河(he)。一个个游客，或在墙根，或在墙上，都(dou)很(hen)眇小。提醒广播循环播放，没有什么比这类噪音使游客更像游客。所有这些(xie)，都(dou)没有属于(yu)我的精神(shen)生活。我将(jiang)目(mu)光落在对面槐树的绿荫上，初夏的风(feng)又暖(nuan)又凉，树叶(ye)瑟瑟清响，我的思绪飘向青(qing)泥(ni)河(he)，飘向河(he)里那些(xie)石头，飘向田野(ye)那条白净的路。

作(zuo)者 / 三书

编(bian)辑 / 张进 李(li)阳

校(xiao)对 / 赵(zhao)琳

发布于(yu)：北京(jing)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