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谋金沙湖。本文图(tu)片均由杨青提(ti)供

“一(yi)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明崇祯十一(yi)年（1638年）十二月，徐霞客止步龙街渡，看急流奔放，若走蛟龙，探访金沙江源头的壮志，必将激荡心头。

2016年1月，我在这里(li)开启(qi)了金沙江中下游(you)流域的环(huan)境窥察。那是冬(dong)日的石(shi)滩，发射出千(qian)百道炫光，飞腾高低，目不(bu)能开，直(zhi)让人感叹金沙真面目。也由此引发起渴想(wang)，沿江一(yi)个个地方看，一(yi)处处寻访，社会(hui)变迁与气候变化如(ru)何相互(hu)作用。

龙街渡、石(shi)头城、黎明、雁塔、扎西、新寿……八年里(li)，查阅文献，奔走多方，进(jin)入(ru)当地人的生存。忘掉了有若干个日子，若干里(li)程，却相识了一(yi)个个村与城，许(xu)多颗真诚的心。

2023年9月的一(yi)天，循着笔直(zhi)的新建公(gong)路达到江干。八年后再见，这里(li)已经是约3100公(gong)顷的“高峡平湖”景观，超等工程乌东(dong)德水电站蓄水形成(cheng)的——金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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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liu)点多，太(tai)阳西下，诗情画意戛然而止。刚刚还平静的山野倏忽狂风大作，飞沙卷雨，从细细窄(zhai)窄(zhai)的龙街渡跨江大桥(qiao)垭口涌过(guo)来，漫过(guo)重重山体。这原始的、再由金沙湖加工的大风，让人无从隐匿，站立不(bu)稳，只能紧眯着眼，佝偻着身子，蒙受击打。

湖泊效应加剧了当地风力……水体的热容量远大于陆地，二者(zhe)存在热力差异，互(hu)为“加热炉”和“冷却器”，在较大库区(qu)易形成(cheng)湖陆风。白天与夜间，风在水面和陆地往返拉(la)锯。广阔的水面，草(cao)木(mu)稀疏的深谷与大山，为风提(ti)供了动能，一(yi)个最好的舞台。

乌东(dong)德水电站自2019年4月起开始蓄水，正常水位海拔(ba)965米(mi)，最高蓄水位975米(mi)，945米(mi)是发电最低(di)水位。

比年来，金沙江来水偏偏枯。对付2023年的情况(kuang)，水利部(bu)的说法是，“长江流域降水60年来起码，长江上游(you)来水72年来起码”。2023年6月1日，乌东(dong)德水电站水位为951米(mi)[1]。9月27日，正值汛期，仍然水量不(bu)足，实(shi)测水位约为960米(mi)。

在间隔龙街渡原址约六(liu)公(gong)里(li)的元谋县江边乡启(qi)宪水库移民安置点，一(yi)位老人报告我，今年迥殊干，往(wang)常哗哗啦(la)啦(la)奔涌的山箐水，如(ru)今根本淌不(bu)下来。

风沙连天

金沙江南岸的热坝——元谋盆地，有“彝州火炉”之称。属南亚寒带干燥季风气候区(qu)，干湿(shi)季分明，干季天色明朗少雨，光照富足，蒸发量大。

元谋要地及江边，气候温暖。县城附近的大墩子遗址考古发现，新石(shi)器时代（距今4000年前后）此地已有稻作。

元谋江边与姜驿地形

四周皆山，盆地镶嵌中部(bu)。地势东(dong)南高，东南(bei)低(di)。平面气候显着。海拔(ba)高程每增(zeng)100米(mi)，气温下落0.6℃，降雨量增(zeng)加25-40毫米(mi)[2]。

处于金沙江河谷的江边乡，景象形象(xiang)监测点海拔(ba)1120米(mi)，年均匀气温23.1℃，降雨量约600毫米(mi)，而蒸发量可达降水量的6倍。地处山区(qu)的花同乡，年均匀气温仅13.4℃。位于盆地中部(bu)的能禹镇，海拔(ba)1100米(mi)，年降雨量625.5毫米(mi)；坐(zuo)标(biao)与其相距10公(gong)里(li)，凉(liang)山乡政府地点地海拔(ba)2100米(mi)，年降雨量883.2毫米(mi)[2]。

没入(ru)水底的龙街渡，海拔(ba)898米(mi)，是蜀滇交会(hui)的水陆冲要(chong)，灵关道上的重要渡口，明朝曾设(she)“金沙江巡检司”。在它(ta)劈面，金沙江北(bei)岸，是古老的驿站——姜驿，因“绛部(bu)”或羌人而名。西汉时，初设(she)三绛县，属越巂郡(jun)。由此北(bei)上，便进(jin)入(ru)四川(chuan)凉(liang)山会(hui)理地界。

“古者(zhe)，黔道不(bu)通，入(ru)滇必由蜀道。”对灵关门路线的诸(zhu)多研究中，有一(yi)种说法：穿越会(hui)理，从北(bei)到南有甸沙关、摩营(ying)、孔明寨(zhai)、白果湾、老街子、会(hui)理城、鹿厂、凤山营(ying)、松坪关、绿水河、姜驿等地。

这是文明与族群交汇的地界。

南诏至大理国时期，在元谋设(she)“华竹部(bu)”。地方志称“华竹”系傣泰语，意为泰族男子头上的发髻。

傣泰语支族群喜爱生存在温暖、湿(shi)润(run)的雨林气候环(huan)境中。乾隆《华竹新编》[3]称古时元谋，“瘴疠侵人，患(huan)弗能瘳。行旅相戒，路不(bu)敢(gan)由。”而傣泰语支族群能很好地适应如许的气候，在云南西部(bu)长时间被称作——“摆夷”，现为傣族。这大概(xu)可以成(cheng)为打听元谋湿(shi)热古气候的一(yi)条线索。

《华竹新编》还记载了当时的元谋物产。

“谷之属，有香(xiang)谷、糯谷、白谷、红谷、黑谷、早(zao)谷、旱谷、细谷、粟谷、广谷、大麦、小麦、玉麦、燕麦、甜荞(qiao)、苦荞(qiao)、绿豆、黄豆、南豆、黑豆、青豆、豌豆、饭豆、芝麻……”

“果之属，则橙、栗、枣、榴、橄榄、酸角、乌木(mu)果、葡萄、胡桃、黄果、香(xiang)橼(yuan)、桃、梨、梅(mei)、杏、李，皆常产也，而惟落(luo)地松、甘蔗为最……郊郭以外，半皆蔗田，以榨糖，霜(shuang)月夜风，辘转声如(ru)高滩骤(zhou)雨，使人凄绝。”

“蔬蓏之属，则有蕈菌、鸡枞、木(mu)耳、白参、笋、蕨、芹、茴、葱、韭、蒜、薤、芋、芥、石(shi)花树、末香(xiang)、茼蒿(gao)、白花、黄花、红茱、山药，及丝瓜(gua)、东(dong)瓜(gua)、南瓜(gua)、苦瓜(gua)、香(xiang)瓜(gua)、黄瓜(gua)、金瓜(gua)、王(wang)瓜(gua)、扁瓜(gua)、瓠瓜(gua)、葫芦、萝(luo)葡、莴苣、茭瓜(gua)，皆常品(pin)也。”其中迥殊提(ti)到，“西瓜(gua)，春初即(ji)熟，上元灯节竟馔西瓜(gua)，且镂其皮为灯，货其籽于四方。”

寂寞(mo)餐厅

老居民说元谋海拔(ba)低(di)处的龙街渡，“很燥热，没什么风”。

千(qian)峰万壑，四望(wang)磅礴。古老的龙街藏在避风的湾角。旧名苴水的龙川(chuan)江，由南向北(bei)，直通元谋盆地，最终北(bei)注金沙江。两江交汇，将龙街、腊甸、江头一(yi)带淤积成(cheng)一(yi)片肥(fei)沃且丰厚的三角洲。一(yi)年四季都有土地丰厚的收成(cheng)。当北(bei)方陷入(ru)冬(dong)的萧索，人们将反(fan)季候蔬菜——西红柿、洋瓜(gua)、洋葱、香(xiang)葱、青豆、辣椒等，一(yi)筐筐一(yi)车车销出。

现在生存的启(qi)宪，周边都是沙坡地，泥土贫瘠(ji)，且缺少水源，出产不(bu)好。

水电站淹(yan)没区(qu)涉(she)及元谋县4个州里、14个行政村、43个村民小组、3304户、11255人。搬迁人员离别安排至启(qi)宪、甘塘、瓦渣箐三个安置点，启(qi)宪接纳了江边、龙街、大树、那旧、渔洗、白泥湾6个村小组1334户4359人[4]。住进(jin)了楼房，生产生存用水由直(zhi)线间隔约40公(gong)里(li)的挨小河水库供应，每吨2元。

我落(luo)脚的人家，会(hui)驾(jia)车回到江边的箐沟(gou)里(li)取用山泉水。

“水库来的水，只用来洗，吃的水半个月左(zuo)右去拉(la)一(yi)次。”

“我们不(bu)种地了。土地交给集体出租，每亩每年2500元。”

“样样买，一(yi)根葱一(yi)棵蒜……样样都要钱。”

一(yi)些居民并未迁到启(qi)宪，有的去了元谋、楚(chu)雄城区(qu)，常住生齿淘汰了很多。再加上中青年大批外出打工，启(qi)宪宽大的街道、广场上人丁寥寥，只有一(yi)排排面目一(yi)致的建筑，百无聊赖地聚在一(yi)处，整日整夜的出奇宁静。

曾经的龙街渡，逢年过(guo)节，总有三五成(cheng)群的游(you)人前来度假。2004年，龙街渡口被列为全(quan)国100个赤色经典景区(qu)景点之一(yi)。历史数据显示，2008年，累计接待海内外游(you)客36740多人次，往(wang)来行人凌驾(guo)30万人次。2023年9月底，正值中秋、国庆双节来临，金沙湖一(yi)线，只有稀稀拉(la)拉(la)的几(ji)位游(you)客。自驾(jia)而来，临时停顿，看看便走。

往(wang)年的情形，这百口团聚的日子，整个龙街格外热闹。乡间巷子停满了车辆，亲戚好友纷至沓来，欢声笑语此起彼(bi)伏。劈柴(chai)生火，洗锅架(jia)灶，煎炸炒煮，忙得不(bu)亦乐乎，节日的味道随着菜香(xiang)、人声溢满街道。这家吃过(guo)来，那家吃过(guo)去，彼(bi)此相约相请。

原来在龙街开杂货店的一(yi)位老人说，那时候杀(sha)年猪，碗可以卖出几(ji)百件，很多人家一(yi)次性(xing)几(ji)十上百个地采办。

日暮，可到江水漾出的数十里(li)平滩漫步，捡拾样貌奇异的鹅卵石(shi)，看看一(yi)江金灿灿的流水。很难想象(xiang)，天然鹅卵石(shi)也涌现在龙街渡——江边遗址的墓(mu)葬里(li)，与植物骨骼、石(shi)网坠、海贝、穿孔圆饰、蚌器、陶器，以及剑、矛、戈、锸、镯等青铜器，一(yi)起作为随葬品(pin)。

故居民记忆中的龙街土地，“望(wang)出去，一(yi)片片青丝丝，亮(liang)堂堂。”“那些水果爱人得很！游(you)客来了也喜欢，玩场也多，赶着小马车，坐(zuo)坐(zuo)小快艇。”

“现在没有农村的气氛(fen)了。人变得无情，各(ge)顾各(ge)的，大家难过聚在一(yi)处。”

金江古与今，“人间变了，似天渊翻覆”。

龙街渡金沙江大桥(qiao)

参考文献：

[1]高温天色再袭，乌东(dong)德电站水位一(yi)度降超10米(mi)，长江电力800亿并购后探访新增(zeng)长途径[EB/OL]. 每日经济新闻(wen), 20230606,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7941062989962982&wfr=spider&for=pc.

[2]元谋县人民政府办(ban)公(gong)室关于印发《元谋县地质灾害应急预案》的通知[EB/OL]. 20211119. http://yncxym.gov.cn/info/egovinfo/1007/overt_centent/11532328015177503N-/2021-1119001.htm.

[3]清乾隆四十六(liu)年, 檀萃编修. 华竹新编[A]//杨成(cheng)彪主编. 楚(chu)雄彝族自治州旧方志全(quan)书（元谋县）[C].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5.

[4]【乌东(dong)德水电移民】我县水电移民安置点民房建设(she)全(quan)面启(qi)动[EB/OL]. 优美(li)元谋, 20181119. https://www.sohu.com/a/276475052_99956884.

（本文是调研报告《江山影：金沙江中下游(you)流域环(huan)境记忆》的终篇，有删(shan)节。标(biao)题为编者(zhe)所加。报告由天然之友玲珑计划资助。）

发布于：上海市